第169章 我可以是第二,但我的國旗不能
說來很奇怪,其實這整個2006賽季里,文浩贏的比賽不少,但輸的似乎也不少。
輸過泰森·蓋伊、輸過阿薩法·鮑威爾,但輸給這些歷史級的名將,並不會給他帶來「失敗」的感覺。
而眼下的多哈亞運會男子4×100米決賽,對於文浩來說,才是他在2006賽季真正意義上的,也是唯一一場「失敗」的比賽。
雖然心裡會閃過這樣的念頭:輸給霓虹隊其實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一年之前不就輸過一次嗎?
但如果有得選擇的話,恐怕沒有任何一個中國運動員,甘願在賽場上輸給霓虹運動員。
只是,這場比賽,終究還是輸了。
在比賽結束後,文浩的身邊就一下子湧來了超過二十名記者,而獲得了冠軍的大前祐介,此刻圍著他的記者不到十人,並且其中有一半都是霓虹記者。
文浩很清楚,自己的身邊之所以圍著這麼多記者,並不只是這些有多關心他、有多關心中國隊。
更多的,只是因為他的粉絲多、名氣大、熱度高,尤其是在這種輸掉比賽的情況下,若是能夠從他的身上抓拍到什麼,報導出去就一定能夠引起熱議。
只是懷有這種想法的記者們,註定要落空了。
茫然過後,通過不斷地深呼吸調整,文浩最終還是冷靜了下來。
尤其是轉頭看到遠處,溫永義正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胡愷朝他走來時,心中那原本曾有過責怪的衝動,便立刻拋之腦後了。
文浩將接力棒交還給裁判,然後朝著胡愷飛速跑去,與溫永義一起將其攙扶。
「沒事吧愷哥?」
胡愷搖了搖頭,有氣無力道:「沒事,就是腳有點崴著了,回去之後敷一下冰塊,過幾天應該就能好了。」
不遠處,陽耀祖也正朝著這邊跑過來,直到近處一觀,文浩見他的臉上寫滿了懊惱與自責。
「浩文浩,對不起,這場比賽輸了,責任在我。」
文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聽出了陽耀祖第一時間想叫的,是平日裡常對他用的稱呼——浩子。
「我們是一個團隊,沒有什麼好道歉的,而且就算是真要道歉.」文浩把胡愷的一隻胳膊,從自己的肩膀上放下,遞向他。
「要道歉,你也應該給愷哥道歉,他是為了確保把接力棒交到你的手裡,才摔倒的。」
陽耀祖臉色蒼白地將那支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和溫永義一起攙扶胡愷,四人一路沉默的走著。
期間有組委會的醫護人員抬著擔架過來,詢問是否需要進行緊急醫護,陽耀祖倒是很著急的想要把胡愷送上擔架,而胡愷本人則是婉言謝絕了。
一個職業運動員,訓練里、比賽里出現肌肉拉傷、腳踝扭傷什麼的,其實是想當常見的事情。
受傷的經歷多了,哪怕本身不是學醫的,也多少都懂得一些基本的病理,大致清楚自己目前的受傷程度是高是低。
見此,一名醫護人員便拿出了氯乙烷噴霧,給胡愷扭傷的右腳踝噴上,然後再次確認不需要擔架之後才撤離。
文浩在他們三人身側走著,一路所見,那些原本懷著莫大期望來到現場觀賽的中國觀眾,此刻有的臉上寫滿了失落暗自神傷,有的則辛酸到留下了眼淚,有的則是失望之下選擇了離場。
低眉嘆了一口氣,文浩在心中默默道歉。
對不起,今晚本該讓五星紅旗在夜空中迎風飄揚的。
「文浩,文浩!」
一道呼喚聲傳入耳中,文浩抬頭一樣,原來是接力女隊的程珏。
世青賽之後,曾經被文浩定義成「女流氓」的程鈺,也不再死皮賴臉的追求他了。
二沙島集訓期間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自然免不了會打個招呼,勉強能算得上是朋友了。
程鈺的身邊,站著秦旺萍、汪靜、韓鈴這三個接力女隊主力成員,其中韓鈴還是文浩的廣西老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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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程珏叫自己幹嘛,但文浩還是走了過去。
「快把國旗披上吧,人家霓虹隊和泰國隊早都開始慶祝了,就等著你們過去拍照呢!」程珏將手裡的國旗展開,倚著欄杆遞給了他。
文浩下意識接過程珏手裡的國旗,只是剛轉身便又停下了腳步,猶豫了兩秒還是把國旗賽回到了她手裡。
程珏頓時一臉不解道:「伱這是幹什麼啊?」
文浩只是以這樣一句話作為回答:「我可以是第二,但我的國旗不能。」
說完,他便邁步回到了隊友們身邊。
溫永義小聲對他道:「還好你沒拿過來,要是真把國旗拿過來了,我這輩子都會覺得臉上不光彩。」
胡愷和陽耀祖沒有說話,但他們內心此刻的想法,肯定也是一樣的。
比賽前,接力隊裡的每個人都清楚一件事:他們的交接技術磨合存在著問題。
而造成這個問題的根本原因,是國家接力集訓隊的制度落後。
但因為文浩兩奪金牌、一破亞洲紀錄一破亞運紀錄的神勇發揮,再加上胡愷和陽耀祖也在單項上跑出了刷新PB的好成績,客觀存在的問題一下就被光芒所掩蓋了,隊內上下都認為這枚接力金牌已是囊中之物。
可是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亞運銀牌雖然是無數運動員終其一生都無法摘得的榮譽,但對於他們來說,卻並不是可以慰藉心靈的良藥。
這種思想並不是所謂的「唯金牌論」,因為「唯金牌論」是民眾和體育系統對運動員的一種施壓、一種超出體育精神本身的不合理要求。
他們之所以不願身披國旗,是因為過不了心裡的那一關。
「也許有一天,我是說也許。」胡愷用力按了下溫永義和陽耀祖的肩膀,示意他們停下來。
他看向不遠處喜氣洋洋,披著膏藥旗歡聲慶祝的霓虹隊四人,眼底流露出羨慕、嚮往與無奈。
「也許有一天,在亞運會的接力決賽頒獎儀式上,五星紅旗會再度升起,在體育場的上空迎風飄揚。」
「也許是四年後,也許是八年後,也許到那個時候,我們這些曾經為著心中夢想奮力拼搏過的人,已經無法堅持在賽場上了。」
話說到這,溫永義和陽耀祖的臉上都浮上了落寞的色彩。
陽耀祖生於1981年1月,再過一個月就滿26歲了。
胡愷生於1982年8月,再過個半年多點,也將迎來25歲生日。
溫永義生於1984年1月,再過一個多月將滿23歲,是隊裡除梁佳宏和文浩之外最年輕的。
但一個運動員的職業生涯里,能有幾個四年呢?
四年之後,他們還能保持現在這樣的實力,繼續待在國家接力隊嗎?
甚至,哪怕屆時能夠將實力保持住,誰有敢肯定這四年時間裡不會有新人成長到比現在的他們還要強的地步呢?
別的不說,就說梁佳宏和章培萌,以他們如今所展現的天賦,四年之後難道還不當不上接力隊主力?
「浩子,你是我們這四個人里,最有可能堅持到那個時候的。我不知道等到那個時候,你究竟能夠成長到什麼樣的地步,只希望到了那個時候你能幫我們跟全國人民說一句話。」
「你說,我記著。」文浩嘆了一口氣,將手搭上了陽耀祖的肩膀,和他們肩並肩站在了一起,分明感覺到陽耀祖的身子顫了一下。
「到那個時候,你就這樣說:06年的多哈,我們輸了比賽,有負人民的期望。但我們不是輸給了霓虹,而是輸給了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