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糟糕的恐懼尖嘯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比之前更強，王冬感到一陣眩暈，更是有種被鎖定了精神的感覺。
至少是七環，霍雨浩立刻對這個藏在後面釋放精神魂技的邪魂師下了判斷。這不是王冬能對付的對手。月華刀再次出現在他手中，他想要嘗試再一次凝聚思念體。
然而，那七環的邪魂師卻立刻變了招，不再藏在陰影中，而是突然出現在邪魂師圍攻隊伍的正前方。她的兜帽被王冬的藍鱗羽刃擦破，露出那張蒼白精緻的臉來。蝙蝠的雙翼在她背後張開，與王冬的蝶翼相對，仿佛她們就是今天註定的對手。
她的背後，血色的武魂開始浮現。她的一隻手忽然變為巨大的骨爪，正面朝王冬抓來。
王冬最不怕的便是正面進攻，她躲避的手段太多了。第四魂環再次閃亮，她便瞬間從骨爪的指縫中穿越而出，來到復仇之魂背後，銳利的蝶翼高高舉起。
然而下一刻她卻暗叫不好。她的第四魂技，居然沒有擺脫這邪魂師的鎖定！陰冷的氣息如影隨形。
一股恐怖的，血色的黑暗瞬間朝她湧來，讓她有種脫力的錯覺。她聽到尖銳的哭聲，很快就意識到這是精神類的攻擊。
有霍雨浩的增幅，她面對精神攻擊不至於完全失去抵抗，但是貝貝和唐雅……！
王冬稍微有點慌神，忘了霍雨浩既然給了她增幅，也肯定給了貝貝增幅。心緒一亂，她便感覺那哭聲更加刺耳了，邪魂師的技能就是這樣無孔不入。
眼見王冬失手，霍雨浩停止了凝聚思念體的嘗試。雖然不想在摹擬魂技過程中戰鬥——這對現在的他來說負荷還不小，但是必須得這麼做了。
模擬魂技一般伴著其他魂技的釋放就會削弱，等到他的修為到達了魂聖，或許這個問題才能被徹底解決。
然而，一聲炮響驟然撕裂了所有不和諧的聲音。王冬分不清這聲音是在多近的位置炸響的，一瞬間她只聽到耳鳴聲，隨後世界的聲音好像都短暫地離她遠去了。恍惚中，她只聽到唯一一句清晰的質問。
「你在發什麼呆？」
銀髮異瞳的青年和他的百餘門魂導炮在月色下一同閃爍著冰冷的光澤。那七環邪魂師倒在地上，血塗了一地，她半個身子都消失了。王冬抬起頭，一時間有些愣神。
笑紅塵？他怎麼會來？
又是連續幾聲魂導器機括運動的清脆響聲，幾道射線精準地穿過幾名邪魂師的眼睛，再從後腦穿出。身居高處一向不是群體作戰的好位置，但對於笑紅塵這種自走炮台來說，占據高地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在魂導炮揚起的狂風中，王冬張了張嘴，先想到的是自己還沒為之前吵架的事道歉呢，倒又欠一個人情了。
這個援軍是連霍雨浩也沒想到的，他反應比王冬更快，立刻用精神力問道：「笑大哥？你怎麼會來？！」
這個問句背後有更深層的意思。
笑紅塵出現在和邪魂師對抗的正面戰鬥中，就是意味著明德堂和聖靈教撕破了臉。
笑紅塵現在是人盡皆知的明德堂接班人，他在帝國的一言一行都有政治意義，就連他帶霍雨浩去奧都商會之後，也要獨自再去拜訪一次平凡盟和夕水盟才行。
所以，霍雨浩想到的「會來幫忙的夥伴」里，從來都沒有笑紅塵這個選項。畢竟，聖靈教要囚禁史萊克的人，對日月帝國難道不是好事嗎？在這點上，紅塵兄妹都是沒有立場幫他的。
「從白檀那裡得到了一點情報。」笑紅塵說，「利益相關，過來後發現是順路，順手來幫你們一把。」
利益相關？霍雨浩暫時沒想到什麼東西是值得搭上明德堂和聖靈教的關係的。倒是王冬似乎若有所思。
「還有一個情報得提醒你們。」笑紅塵看了一眼正從他轟出的，湖邊的缺口遠遁的貝貝，說道，「也是白檀的信，剛剛我才收到，她找不到你們就來讓我帶個話。」
「什麼？」
「你不是讓她找藍銀聖女在聖靈教內的關係嗎？」笑紅塵轉頭一炮打穿了一個邪魂師的頭顱，「找到了。和聖靈教主鍾離烏很親近，是最親近的一個。」
霍雨浩頓時眼神一寒。原來如此，這下聖靈教為什麼會反擊得如此迅速就說得通了。這一點，的確是完全沒考慮到的失誤——既然聖女要來，恐怕這個最親近的教主就會親自照顧這次行動。
但是如果只是這樣，現在追擊他們的還只是六七環的邪魂師，也有點說不通。這些人的水平，在笑紅塵這個六環和七環全部血紅的魂聖面前，完全是不夠看的。僅僅是笑紅塵到來的幾個呼吸之間，圍剿他們的邪魂師就倒了三分之一。
那麼，這個鐘離烏到底是要……
霍雨浩突然直接喊出聲來：「貝貝，離唐雅遠點！」
「什麼？」已經跑遠的貝貝有些茫然，霍雨浩的這句話是直接用精神力印在他腦海里的，生怕他聽不到。
然而已經晚了。唐雅的額頭驟然出現和死去的侍衛一樣的血紅色印記，接著藍銀長槍便貫穿了貝貝的胸膛。鮮血瞬間噴濺而出，從貝貝愕然的眼神中閃過，落在湖水裡暈開一片血紅。
緊接著，她隨手扔下在疼痛中蜷縮的貝貝，木然地站起來，走到湖邊，讓藍銀草劃開自己的指尖。
現在的她，看起來比剛剛還要失神。霍雨浩幾乎可以肯定，剛剛的唐雅還是在藥物影響下神志不清而已，現在則完全是一具受人操控的傀儡了。鍾離烏！
——而自己沒露面也勉強算是個正確的選擇，否則讓聖靈教主看到了，不久前的所有努力就全部白費了。
而此時，湖水開始涌動起來。鮮血蕩漾，漸漸淡化，但一種奇異的光芒隨之出現。那是金色與銀色混雜的顏色，金色閃爍，銀色蕩漾，並且以驚人的速度向周圍渲染著。
霍雨浩的精神意念快速地和王冬與笑紅塵解釋了現在的情況。笑紅塵眉頭緊皺：「鍾離烏，他不是應該在應付皇宮裡的麻煩事嗎，還能分心顧及這邊？……難道說史萊克在皇宮那兒已經輸了？連徐天然一根毛都沒傷到？」
「重點不是這個吧！」王冬說，「那個什麼乾坤問情谷！」
赤秋一直沉默著。她摸著自己的命運之眼，它正變得灼燙無比。命運之力……難道說她和霍雨浩試圖阻止這件事，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不對，如果真是那樣，從行動開始她就該有所感覺的。
「秋兒？」霍雨浩立刻發覺了她的異常。
「我很不安。」赤秋是有話直說的類型，她立刻抬起頭，「我們應該馬上離開。貝貝和唐雅我們不要再管了，史萊克也不要管他們了，我們已經盡力阻止過了。今天哪怕我們不來，最差的結果也是這樣，我們還殺了這麼多邪魂師，已經仁至義盡了。」
霍雨浩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他說，「現在就走。」
就在秋兒開口的瞬間，他的命運之眼也感受到了不安。然而，他卻沒有赤秋看起來那麼緊張，就好像有人替他安撫著這股不安，告訴他「沒關係，已經做好應對的準備了」一樣。
王冬也表示了贊同，但只有笑紅塵還有些許猶豫，他反反覆覆地看遠處的邪魂師，似乎在找什麼似的。
霍雨浩再次想到他說過的那個「利益相關」。
「在找什麼？」他問，「笑大哥，有需要的話我們全力幫你。但是如果這件事不是很急，我希望我們能先一起撤退。我也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
「其實也不是很急。」笑紅塵抓了抓耳邊留長的鬢髮，這是他緊張不安時的動作。他的目光最後一次掃過那些邪魂師。「那就聽你的，雨浩，我們就先……」
他這句話沒說完，那像貓一樣的異瞳驟然緊縮。他看著那群邪魂師中走出的一個男人愣住了。身邊的魂導器也化作金水溶解，回到他的魂環里去。
「笑紅塵？」
被呼喚的人就像沒聽見王冬的聲音一樣，他直直地盯著那個人，霍雨浩順著笑紅塵的目光看去，心中也是一驚。
雖然在幾年前從王冬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時，霍雨浩就已經做好一些準備了，但是今天看到了卻還是覺得心驚。更別說笑紅塵了，雖然幾年過去了，但他似乎根本沒做好面對的心理準備。
那走出來的男人看起來四十多歲，銀髮，藍眼，黑色的金屬球環繞在他身側，凝結成了一個個魂導器，和笑紅塵的武魂能力幾乎一模一樣。
「……父親。」笑紅塵的尾音顫抖著，仿佛說出這個詞就抽空了他的力氣。
從得到消息那天起就夜夜糾纏他的噩夢，終於在今天成真了。
「笑，」那男人身邊的魂導炮口全部對準了他，「你居然在為了這些日月帝國的外人傷害國教，你還是明德堂的接班人嗎？你讓我很失望。」
「危險！」
霍雨浩高喝一聲，王冬動作更快，一瞬間就將發呆的笑紅塵撲離了遠處，按著他的肩膀在地上滾了三圈，兩人的白衣上都沾滿了湖岸濕潤的泥土。然而這兩個嚴重潔癖的人此刻都顧不得這些了。
笑紅塵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經被燒灼出一個恐怖的坑洞。
「外人？」笑紅塵仿佛夢囈般地說，「父親，我已經認了雨浩作弟弟，還有……」
「回神！」王冬結結實實地給了他胸口一拳，沒打臉已經是最後的仁慈，「你記得我們當初一起問出的情報嗎？他已經是邪魂師了！想想你其他重要的家人吧！」
笑紅塵的情緒冷卻得很快。也許王冬這一拳起了作用，也許霍雨浩的精神干擾正在不斷地給他的理智回溫。他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王冬借給他一隻手臂，他猶豫了一下，才抓上她的手腕站起來。王冬感覺到他的手心冷得像冰。
「撤退。」霍雨浩給出了最後命令，這次甚至不是徵求意見。那男人已經放出了他的武魂和魂環。漆黑的三足蟾蜍，以及……三紫，六黑，九環封號斗羅。這樣的魂環配比，也只能是用邪魂師手段提升上去的。
「……別告訴夢。」笑紅塵說。
「什麼？」王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人的手勁此刻沒輕沒重，抓得她腕骨一陣生疼，但是這種情況下她沒法說服自己甩開。
「別告訴夢我們見過他。她一直以為他是死了。」笑紅塵咬牙切齒地轉過頭去，「撤。」
霍雨浩立刻凝神，巨大的精神干擾釋放出去，追來的邪魂師們恍神片刻，竟是瞬間就丟失了王冬和笑紅塵的位置。
此時此刻，那銀髮男人也一揮手：「撤。此地不宜久留，那山谷馬上要被引動，我們從安全通路撤離。目的已達到，史萊克的人會被困在其中。」
「您兒子怎麼辦？」一位下屬問道，「他今天可是正面和我們作對了，這意味著……」
「不用管他。」這男人語氣冷漠，仿佛談論的並不是自己的孩子，「反正他大概率也要死在這兒了。」
……
「我們似乎沒有離開西郊。」
霍雨浩難得地對自己的精神探測不太自信，他摸出指南針看了一眼，最後說出了那個糟糕的結論，「我們可能還是被那座山谷的引動影響到了。」
「去掉可能這兩個字，我從沒見過你迷路。」赤秋按著自己的命運之眼說道，「我去找點柴火來，既然被困，首先解決吃飯問題。」
「那我去捉魚。」霍雨浩拉起袖子，「樂觀點想，笑大哥和王冬好久沒吃我的烤魚了吧？正好也來一頓。」
「我也來幫忙——」王冬話說到一半，就被赤秋用手指抵住了唇。赤秋戳戳她肩膀，又用眼神往一旁沉默的笑紅塵那裡示意了半天，王冬終於反應過來她的意思。
「不要覺得今天互相幫過忙了就可以不道歉，之前的事一筆勾銷。」赤秋小聲說，「既然你覺得他與你很像，那麼在對這些事心思敏感這方面，你們也是一樣的。雖然知道讓你道歉很難，但是話不說開的話，心中會永遠有芥蒂的。」
王冬點點頭，朝赤秋做了一個保證完成任務的手勢。後者露出一個好笑的表情：「行了，我去找乾柴了，好好聊啊。」
說罷，她就和霍雨浩一起走遠了。
王冬放下那個有點傻的手勢，又站在原地猶豫地跺了兩下腳，這才磨磨蹭蹭地挑了個不近不遠的距離坐下。霍雨浩和赤秋不在，一時間空氣都安靜下來，凝滯得有些窒息。
月光溫柔地照拂著他們的頭頂，天邊已經泛起銀灰色，星星向西邊滑落，這個漫長的黑夜快要過去了。王冬終於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樣，猛地抬起頭，看向笑紅塵的眼睛，從喉嚨里擠出那三個字：
「對不起！」
「對不起。」
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笑紅塵的瞳孔也微微放大，他顯然也是剛剛下定了決心，這才猛地抬起頭來，然後兩道聲音就重合在了一起。
「什麼啊……」片刻後王冬率先打起圓場，「我還以為從你這裡聽到道歉比登天還難……」
「我也是這麼覺得，」笑紅塵又低下頭去，手掌按著額頭，似乎有點笑聲混在話語裡，「所以我才想著算了吧還指望那傢伙，還是我來吧。」
「這是什麼話！」王冬不滿地喊起來，之前那名為不好意思的堅冰也慢慢融化了，「我可是很認真地道歉的哦？那天是我不好！是我先沖你發脾氣！明明你逞強挨了邪魂師打正是需要誇獎和安慰的時候，我最明白這樣的心情，卻還是罵了你一通！對不起！對不起啦！原諒我吧！」
「是我不好。」笑紅塵搖了搖頭，「你那天罵得大部分都是對的，因為是對的，所以我才被引爆了。……因為害怕。」
「害怕？」王冬歪了歪頭。(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