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白衣攔江(四)

  被平推而去的第五瑤初是怎麼也沒有想明白,那個生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的少年,怎麼就突然良心發現了呢?

  可當前的情況,也顧不得多想,她只能咬著牙齒,朝著那個江河口岸飛奔而去。

  只是,不知為什麼,明明對自己有利而無害的一次逃亡,卻使得第五瑤初惶惶不安。

  【為什麼?】

  【我明明可以活下來啊?】

  【可為什麼。。。】

  【為什麼我無法平靜下來?】

  第五瑤初使勁地甩了甩頭,不願多想,不敢多想。

  她心跳加速,卻只當是奔跑所帶來的緊張。

  她難以平靜,卻只當大敵當前,神經緊繃。

  她抑鬱難平,卻只當方才復活的難以適應。

  到了江河口岸,自是有人接應。

  一個至少是魂帝修為的老者焦急地站在口岸上張望,一看到第五瑤初趕來,便難以掩飾自己眼中的如釋重負。

  「大小姐!這邊!」

  老者搖了搖手,對著第五瑤初喊道。

  第五瑤初向老者方向趕去。

  大雪紛飛,將第五瑤初身上的大衣沾染成了白色,同樣被染白的,還有她手上的煙槍。

  煙槍上還燃著煙,細細的白煙與風雪,似乎都飄向了那遠方的少年。

  「大小姐!」

  老者焦急地將第五瑤初推進了那個江河口岸的渡口,說道:「船等著呢,大小姐您先走,我給您殿後。」

  第五瑤初沒有絲毫遲疑地鑽進了渡口之中,裡面果然停著一艘小船。

  第五瑤初坐上了船,示意划船的船夫趕緊發船。

  掌舵的船夫自然服從命令,武魂附體,竟是一個以船槳為武魂的魂王!

  第五家族,好大的排面啊!

  只是,即便如此,第五瑤初也依然不放心。

  船啟。

  划過冰冷的江浪,小船駛上了比諾斯江。

  刺骨的江水偶爾也會濺上船身,但現在也不是抱怨的時刻,畢竟大敵當前。

  無晴的雲層之下,是佳人憔悴的目光。

  在船上的第五瑤初,總算是可以松下半口氣,難得地讓自己緊繃的心神鬆弛片刻。

  只是,這份鬆弛,卻讓她想到了別的事情。

  她想起的,自然是那個成熟的過分的少年。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希望別死了,這麼有趣的一個人,死了,怪可惜的。】

  第五瑤初細想至此,本打算用冰冷的江水洗一洗手中的血漬。

  只是,正當她將手伸進江水之中時,那本就面無表情的臉頰,更加的僵硬了。

  【等等。。。】

  【我這是在擔心他嗎?】

  【我。。。】

  【我是在擔心他?】

  第五瑤初有些近乎不可思議地審視著自己的內心世界。

  自出生以來,自她能夠自行控制自身感情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產生了自己不能自行控制的情感。

  尤其,這個他人,還是個少年。

  第五瑤初遲疑片刻,但還是收回了手。

  她細細地思考著。

  破浪而行的小船,與少女都有著自己的心事,都有著自己所擔憂的事情。

  第五瑤初怔怔無神地舉起了手中的煙槍。

  煙槍早已不再燃著白煙,因為長期使用而變成古銅色的槍身是如此的油亮,即使是無晴的白日,似乎也可以反射出陽光。

  第五瑤初抬起了頭,無助地看向了天空。

  「別死啊,」

  這是她懂事以來未經思考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而這時,她的瞳孔猛縮。

  船頭的船夫,似乎很久沒有移動過了。

  「喂,」

  第五瑤初朝著船夫喊了一聲,有些警惕地站了起來:「你在幹什麼?開船啊?」

  回應她的,是船夫身體的倒地聲。

  準確地說,是船夫屍體的倒地聲。

  船夫瞪大了眼睛,似乎在死前,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東西。

  第五瑤初瞪大了眼睛,一雙紅色的瞳孔以不可思議地目光掃視著四周。

  「別看了,」

  大雪紛飛的天地間,出現了一個飛行於天空之中的男子。

  男子背後負有翅膀一雙,應當來自於他的武魂。

  男子有著清脆的嗓音,戴著金絲眼鏡的他看起來文靜儒雅。

  只是,手中倒提著的一個血腥人頭,卻破壞了這番協調。

  那是方才接應第五瑤初的老者!

  那個老者的人頭瞪大了眼睛,似乎到死也不願相信,自己居然被人殺死了。

  「我在這呢,」

  眼睛男子抬手舔了舔手中的血跡,說道:「第五大小姐,上路吧。」

  鬆手,人頭於半空之中落盡了比諾斯江。

  「噗通,」

  人頭落於水中的聲音是那樣的清脆,這聲音相對於天地萬物之聲又是那樣的渺小。

  再鬆手。

  天地變色。

  比諾斯江上,一線之間,匯出了一道金色的天際線。

  那道天際線匯聚了毀滅性的魂力波動,似乎隨時都會爆發。

  於半空之中飛行的那位男子身後,是六枚漂浮著的魂環。

  黃、黃、紫、紫、黑、黑。

  而此時,他點亮的,是他的第六枚魂環。

  男子面無表情,就像是一個殺人機器。

  可能,他本來就是吧。

  望著那道足以令人絕望的金色天際線,第五瑤初只能瞪大著眼睛,呆坐了下來。

  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明白,在這種臨死關頭,她為什麼要問出這個問題。

  「那個會瞬移的二貨,你把他怎麼樣了?」

  回應她的,是已經凝聚完畢,並向她飛速襲來的金色天際線。

  她那雙極為妖艷的紅色瞳孔,逐漸被金色填滿。

  她捏緊了手中的煙槍,似乎這是她死前唯一的依靠,唯一安心的歸宿。

  那道金色的天際線,就在眼前。

  而她,至死也沒有人陪在她的身邊。

  身為第五家族的少莊家,身為第五家族的唯一接班人,她承擔了太多太多,也捨棄了太多太多。

  她自小便沒有那種所謂的交心之友,如此眾多的人在她的身旁獻殷勤明忠心,這讓她感到噁心。

  但是,她只能笑著說著那些誰也不信的約定。

  如今的她,只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一輩子明爭暗鬥終於結束了,說實話,她還是有些無法釋然。

  是,她是殺過人,並且殺過很多人,有的人該殺,有的人不該殺。

  她的手沾染過聖女的鮮血,也貫穿過邪者的咽喉。

  她能為一個修女的死而流淚,也能與邪魂師談笑風生。

  她能遞給窮人一袋子的麵包,也能無情地奪走某個行善一生的公爵的一切。

  她不是個好人,她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可是,她卻覺得,那個被她視為同一類人的少年,應當是個好人。

  這個評價,很高了。

  她突然開始好奇,自己死後,會不會下地獄。

  「對不起了,白順走了你的一桿煙槍,到頭來還是沒能跑掉,」第五瑤初丟開了煙槍,嗤笑一聲,然後便閉上了眼睛,準備接受自己的宿命。

  嘶吼的風壓聲颳起了層層江浪,一時間使這片安靜祥和的白色天地充滿了嘈雜。

  那道金色的天際線,與船身碰撞在了一起,激起了千層浪花。

  「轟!!!!!」

  刺耳的爆炸聲貫穿於整個江面,一時之間,江面之上浮現了許許多多白色的魂環。

  那些都是被殃及的魂獸。

  那艘船已然化為了灰燼,水面上的煙霧也在漸漸散去。

  那飛翔於半空之中的男子並沒有離開,他要親手摘下第五家族大小姐的人頭。

  雪一直下,氣氛當然不算融洽。

  無數的雪花與白色的魂環混合在了一起,看著就像是一朵朵於江面盛開的白蓮花。

  只是,當煙霧散盡,當這場戲劇落幕,身為主演的眼鏡男子卻皺起了眉頭。

  因為江面上,根本就沒有那個第五大小姐的蹤跡。

  大雪紛飛的天地間,只有一個白衣的少年。

  那少年一襲白衣勝雪,束髮的繩結早被他綁在纖細的脖頸之上,一頭黑色的長髮於這雪白的世界顯得很是突兀。

  原來,他還是沒剪頭髮啊。

  試問,熙玄誰人不識那身白衣?

  昔日天下風流客,為識白鹿盡白衣。

  若熙玄天下意氣盡一石,他的意氣風發,便占八斗。

  就在方才,曹白鹿將自己與第五瑤初互換了位置,此時的第五瑤初,已經安全地落於對岸之上了。

  儘管面對的,是巔峰的魂帝。

  儘管在此之前,由於迎敵魂王追兵,他已是強弩之末。

  儘管素昧平生,儘管萍水相逢,可少年,依舊願意出劍。

  也許是因為交易對少年有好處吧,但如果你真是這麼想的,那麼你也太不少年了。

  少年的肩頭,只應當是楊柳依依與草長鶯飛。

  這些算盤,還是少打點好。

  此時的江面上,有的只是少年。

  入仕書,少年客,顛簸朝堂千秋載。

  出鞘劍,白玉京,風雨江湖又一年。

  當時白衣勝雪,一人笑煞了熙玄天下數十年。

  如今白衣也勝雪,卻不知這斗羅大陸,能不能容得下他。

  曹白鹿面無表情地看著半空之中的強敵。

  這可能是他重生以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自己找上門來的麻煩事。

  「滾,」眼鏡男子象徵性地朝著曹白鹿喊了一聲,當然,他知道這不會有作用。

  風雪大天地之間。

  有人白衣攔江。

  看一章像一章系列,一更當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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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