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鱗之不認識面前這位姑娘,對方哭得梨花帶雨的,他自己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難過的地方。
不是他不會共情,實在是他不可能聽到對方家人死後,就立刻情緒上來,跟著一起變得難過。
他只是有些恍惚。
麻繩只挑細處斷,厄運總纏苦命人。
這個姑娘家年紀應該跟他差不多, 或者說比自己還要大一兩歲。
衣服倒是兩人現在都破破爛爛的,但是玉鱗之衣服下面是健康結實的身子,對方麻衣之下則癟瘦枯槁。
鞋子也沒有,兩隻腳丫子髒兮兮的。
一樣的年齡,截然不同的人生。
玉鱗之覺得自己能辦到的事情很多,能辦到一千件一萬件,可是此時卻發現,他不能做到的事情更多。
這操蛋的人生!
他想如果他是這位姑娘的話, 他會這樣罵命運,可惜命運這種東西簡直就是耍流氓。
他只是看著手上攤著兩個金魂幣,身子一抽一抽的小姑娘,自己有些難受。
玉鱗之也不能反抗命運,但是他可以給命運一個大逼兜子。
你不是讓人過得不好嗎,我偏要讓她今後過得稱心如意。
他接過這兩個金魂幣,把他放回了儲物魂導器裡面,見對方朝自己點點頭打算離開,叫住了她。
「你叫什麼名字?」
小姑娘有些害怕,但是玉鱗之對她釋放的善意讓她覺得對方不會害自己。
「小禾。」
「小禾家裡還有誰?」
「父親跑商幾年沒回過來了,母親為了給弟弟治病,給人做擔水的工,半年前也勞累死了,本來還有個弟弟……」
玉鱗之頷首,示意明白,轉身對一直站在一邊的那個男子。
「想麻煩你,幫小禾姑娘的弟弟收斂屍身。」
「您客氣了。」
男子沒有過問什麼, 說著就離開了, 留下一臉茫然的小禾。
「小禾姑娘有什麼想要去,或者想做的嗎?」
「有什麼……想做的。」
她現在眼中沒有什麼其他的情緒,聽著兩人的對話也只是麻木不知所措。
玉鱗之估計,她這種狀態,應該也活不了幾天。
「跟在我後面。」
他領著小禾姑娘朝著藍電霸王龍家族族地而去。
玉鱗之說什麼她就做什麼,玉鱗之讓她跟著就跟著。
她光著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地磚比她的腳要乾淨,衣服上豁口能看到不知還能不能算得上是春光的春光。
小時候她也有鞋子穿,過年的時候也有新衣服換。
只是這些年日子過得越來越難,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家就沒了。
父親不見了,母親死了,弟弟就在剛剛也病死了。
原本以為會一直存在的家,原來忽然有一天才發現已經沒有了。
它從來沒存在過,以後也不會有,小禾雙眼麻木地看著周圍富麗堂皇的建築群。
跟著這個銀髮少年身後。
今日來的客人已經很多了,族地的大門是大開著的,穿著華麗的權貴有踏破門檻的趨勢。
人群中走來兩個『小乞丐』,男乞丐一身是傷, 女乞丐枯瘦如柴。
有注意到這兩人的貴客們面露疑惑, 不知是哪裡的小鬼,心中暗道是不是趁這個時候來搗亂的。
門口侍衛可不會隨便放人進去, 藍電霸王龍家族的人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氣。
有人露出有戲好看的神情。
玉鱗之不想玩那些打臉的戲碼,走到門前直接亮出魂印。
藍電霸王龍武魂釋放出來。
沒有比這個更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藍電霸王龍家族的直系子弟。
侍衛沒有任何阻攔,躬身放行,玉鱗之也沒有絲毫停頓,領著小禾就進了府邸。
外邊來賓才反應過來,剛剛走過去的兩個小乞丐居然是人家直系成員。
幾人尷尬一笑,又看著那銀髮少年背影,紛紛露出長輩對晚輩的喜愛。
打扮成那模樣,真是頑皮的小伙子。
其實看外貌就覺得一表人才了,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的公子哥。
族地是很大一片建築群,風格跟王城那邊不同,這裡屋舍大多木製或者竹屋。
別有一番感覺。
藍電霸王龍武魂的人,其實內心多多少少會有些被武魂給影響,從而性格上帶點暴脾氣。
小橋流水,畫廊落花這樣的居住環境,可以一定程度減少這種影響。
到底有多大程度就不好說了。
小禾內心有了些波動,但是也不大,看著周遭環境,覺得便是仙境也不為過。
一路上有不少族人見到二人,但是不會有見二人著裝就攔下來的情節發生。
直到他見到了玉元震。
那是一個八十歲看起來卻只有四十來歲的老年人。
封號斗羅之後,樣貌可以恢復年輕。
大多數女性封號斗羅,都會選擇重複青春模樣,而一部分男性封號斗羅則是不怎麼在意。
也有例外,比如那位骨斗羅,外貌看起來二十來歲,實則也七老八十了。
玉元震是個身子骨特別硬朗的漢子,蓄著一道精幹的鬍子,虎目龍眉,穿著松垮的練功服。
他先是疑惑地看到兩個乞丐打扮一樣的小鬼進了他的院子,隨後注意到來人。
院子裡還有其他人,幾個戴著鬼面的年輕人。
他揮揮手遣散,那幾人一個縱躍消失在原地。
「鱗之?你這是怎麼搞得?」
他眉頭皺起來能夾死蒼蠅,上下打量一番,發現傷勢很重。
「回來路上發生了點事,我吃過療傷的藥了,休息一下就好。」
玉鱗之手滑過儲物魂導器,一具屍體被拋了出來。
玉元震眉頭一皺,小禾則是被嚇了一跳,縮到他後面去。
「聽說堂兄在抓刺客,應該就是這個了,路上遇到順手殺了。」
玉元震一臉沉默地看著地上那老者,感受到對方身上逸散的魂力波動。
若無猜錯,這是一位魂帝起步,甚至可能是魂聖的強者。
又看了身上掛著彩的少年,對方平靜地朝自己點點頭。
「這是魂聖吧。」
「死之前是的,現在只是一具屍體。」
「你殺的?」
「我偷襲,小炮仗和我一起出手,一擊斃命,我挨了一腳沒死。」
觀之那屍體,確實沒有其他傷勢,只有脖子上一道傷疤。
一個十三歲,還有一個十六歲,偷襲殺掉一個七十級的魂聖。
魂聖,那已經是魂師當中也是萬中無一的高手了,可以以魂聖為基準把魂師分為兩個標準的存在。
除非親眼見證,這事說出去,或許誰都不會信。
可惜知道這件事的是他玉元震,他是見過世面的。
只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
想想自己那兩個孫子,還被一堆人誇讚什麼藍電霸王龍家族的雙子星的那兩小子,他們現在在幹嘛。
在為了一年後的大陸青年魂師大賽厲兵秣馬。
那個來個魂王基本就能橫著走的無聊比賽。
「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
「有幾個小魂師見到了。」玉鱗之看了老堂兄面露難色,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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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那麼緊張,看到就看到了,說出去也沒人信。」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讓人知道你的天賦,這不是什麼好事。」
「說得很對,所以少宗主什麼的,不要往我身上。」
「……」
「我那個沒過門的弟妹呢,那丫頭沒受傷吧?」
「您別亂說。」
玉鱗之白了這明明長得一臉嚴肅,卻說出這些話的老頭。
「她去把戰利品拿去換錢了,應該等一會就回來了。」
「你這小子,好久都不回一次宗門,跟你爹一樣。」玉元震沒好氣瞪了他一眼,隨即發現身後那個枯瘦的小丫頭。
「這又是哪裡拐回來的?」
小禾露出恰到好處的害怕,低著頭身子有些顫抖。
這個,好像是真正的大人物。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遇到誰了,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家門口撿的。」
玉鱗之要來幾個丫鬟,讓他們帶著這姑娘下去洗乾淨換身乾淨的衣服。
他自己也回去把傷勢重新處理了一遍,換了一套家族子弟的暗藍色制式袍子,銀白長發扎了個高馬尾。
重新變風度翩翩的公子哥,面容俊郎好似謫仙起來。
玉元震卻是皺了皺眉頭。
「那不是你穿的,那是小輩穿的。」
玉鱗之也皺起眉來:「小輩都能穿憑什麼不給我穿?」
「……那個丫頭是怎麼回事?」
玉鱗之把路上見到的事情跟玉元震說了起來。
老堂兄只是喝茶,沒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你想管這件事嗎?」
玉鱗之不知該如何去說,一向能說會道的他,此時覺得說得再多也是蒼白。
空有一身實力,對百姓沒有半點用處。
百無一用是魂師。
「天下苦難人很多,我管不來的,只是看到那姑娘想到若是就那樣不管,哪天想起來會後悔。」
「藍龍城城主好像是哪個皇親國戚,城裡治事我也一直不過問的。」
「我沒有怪您的意思。」
「倒是沒想到,為了老頭子我過個壽辰,這一年被搞得烏煙瘴氣的。」
小禾洗乾淨後,臉蛋清秀。
她穿著從來沒穿過的華麗衣服,帶著把她賣了也買不起的精緻靴子。
她臉上沒有其他神色,只是失去一切後的茫然,被領到剛才在外邊遇到的那位少年跟前。
那少年換上一身正裝後,跟剛才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剛剛得知,這位公子身邊的老者,是藍電霸王龍家族的族長。
她就這樣呆呆地被帶到這裡,對自己接下來可能會遇到什麼事情,有個大概的猜測。
但是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反抗了。
只是,那個好看的少年只是笑著跟她說了一些事。
問起了一些過往的經歷,問起願不願意在這裡住下。
最後又她有沒有什麼想做的。
她搖頭,玉鱗之看出她眼神深處的害怕和不安。
「沒關係的,現在你就在這裡住著,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
「有什麼想要的,和下人說,有什麼想做的,都可以去做。」
「我想拜託你做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
「我想小禾你一直活著,一直好好得活著。」
她臉上滿是不解,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對這樣的要求感動疑惑。
更多的是麻木。
直到她弟弟的屍體被收斂回來的時候,一直臉上沒什麼表情的她內心一陣絞痛。
身子一抽一抽,隨後化作嚎啕大哭。
玉鱗之在一邊靜靜看著。
若是命運不讓人好過,他今天非得給命運一個大逼兜。
他就要這個姑娘今後好好活著,活得像個人樣。
玉元震喝了口茶,沒有做其他評價。
宗族之間,最講究血脈。
玉鱗之雖然年紀小,但是他跟玉元震同輩,而且也算是當今家主一脈。
他在族裡的話語權,甚至能排到前五。
玉元震看著這個小自己幾十年的堂弟,像是看到了他的父親,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小叔。
同樣善良,但是比謊仙要多出一份自信,沒了那份猶猶豫豫。
「願意回來當個家主嗎?」
下人帶著小禾離開了。
玉鱗之坐下,狠狠喝了口茶。
勉強這位,雖然身份上是自己堂兄,但是卻是很重要的長輩。
畢竟自己父親還是個嬰孩的時候,就是被面前這位抱回來養。
關係上說是自己爺爺也不為過。
若是別人再三煩自己,他早就撂挑子不幹了,但是面前這位不行。
這個問題,幾乎每次回來都會在他耳邊嘮叨,每次見面就會說個不停。
搞得好像家族沒他不行一樣。
「族裡優秀的年輕人很多吧,我去王城看過您的孫子,一表人才,我覺得他就行。」
「跟你比你覺得如何?」
玉鱗之沉默。
他不是唯一解,但確實是最優解。
任誰家族出了自己這麼一個完美的天才,也不願意放過。
他出自家族,不知不覺間,或直接或間接受過家族很多恩惠,自己也知道。
「年輕一代的,天賦都不怎麼樣,新生一代的,則都是太過稚嫩,而我也老了。」
「您才八十,縫縫補補還能活個一百年。」
「我能再活一百年,只能證明一件事,那就是這一百年都不需要我這老骨頭出手跟人交鋒。」
玉元震笑了笑,聲音爽朗:「只是,這可能嗎?」
從來沒有老死的的封號斗羅,能修煉到封號斗羅的,年輕的時候哪個不是一路廝殺而來。
而到了老年,暗傷之下終究沒幾個能過個好晚年。
說是能活個兩百歲,年邁之後出手一次,都是用壽限跟人戰鬥。
而且,作為大陸勢力頂端的老人,他知道,未來這段日子裡,大陸很快就不太平了。
「陪老頭子下盤棋吧。」
「亂世要來了,還得靠你們年輕人。」
「天恆應該快回來了,你多指點指點他。」
他讓人拿來一副棋盤,玉鱗之跟他對坐,想到什麼又招了招手。
一個帶著鬼面的暗衛出現。
「把藍龍城那個城主殺了吧。」
「是。」
玉鱗之已經把棋盤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