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胎十月,渝冬生喜得貴子。渝春花主動辭去醫院的工作,回家專門照顧起夏天母子。夏天的父母都還沒退休,請個保姆得花老多錢,還不如自己來省心省事兒。何況弟弟和弟媳是她渝春花這輩子最大的恩人,能有機會報答他們,是她最該做也是最高興的。
小兩口自是感激不盡,他們說好除了生活費,每個月還會給大姐三千元工資。渝春花死活不收,「姐,你先攢起來留給雲翔上大學的時候用。」夏天使出這一招她才勉強答應收下一千,多一分都不要。
家庭這個大後方和諧有保障,渝冬生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他很快適應了科室副主任的角色,甚至可以說幹得有聲有色。短短一年,他先後組建起以他為首的微創手術組,先心病專病組,學科教研組,還聯合急診、心內、影像、麻醉組建了危重複雜心臟病MDT(多學科協作診治)團隊,科室的整體業務水平得到了很大提升,帶來的直接效果就是業務量的遞增和職工們收入的增加。他順勢推出崗位績效考核分配製度,科室醫務人員的工作標準、質量和狀態都有了較大改善。
這位話不多、點子新、主意正的年輕副主任得到全科人員的真心喜歡和擁護,連渝冬生自個兒都對自己業務管理方面的潛力感到驚訝自豪。
「渝主任幹得真不錯。夏局長,您這下徹底相信我的眼光了?」林峰坐在夏偉民的辦公室里,兩位將退居二線的老領導,悠閒地喝著茶。
「我們已經老羅,接力棒是時候交到年輕人手上了。」
「退下之前,我打算把渝冬生轉正。」
「冬生太過年輕,當正職的話,能力上可能還有些欠缺。」在衛生局長位置上這麼多年,夏偉民對醫院和行業的了解可謂深入,他其實並不太想讓女婿涉足權力場的人情世故,當一個讓人敬仰的醫生可能更純粹更好。
「我看他這兩年也積累了些經驗,協調關係和統管全局能力都不錯。他的潛力無限,說不定你給他個院長當,他都能勝任。」林峰興致勃勃。
「科主任你倒是能說了算,院長的帽子可不是你我能給的。我們啦,站好最後一班崗,守著醫院不出事兒就算平安著陸啦。」夏偉民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他納悶妻子李燕今年初從高中教師崗位上退休,天天在家含飴弄孫樂不倦,像是完全沒有經歷他這種感受。
李燕退休後,把兩歲的孫子軒軒接到身邊照看。爺爺身體狀況大不如前,每天看著重孫子,他的精神會好上許多。只是每天下班再晚,小兩口都會把孩子接回家和他倆一起睡,夏天說挨著父母睡覺的孩子長大才有安全感。重返醫院上班的渝春花能時常看到自己帶大的外甥也少了牽掛。
渝冬生現在最開心的就是每天回家打開門,兒子顛顛地跑向他,甜甜地喚著「爸爸抱抱」的時候,那一刻所有的辛苦勞累都化為烏有。再把生過孩子後變得更加成熟豐腴的妻子擁入懷中,他只覺人間值得。
畢竟有著紮實的開胸手術基本功,經過渝冬生的精心指導,張雲飛的微創手術操作技巧大有長進。如果說剛開始他的親近還有討好的成分,在合作了數十台手術後,張雲飛對渝冬生的敬佩絕對是由衷的。他發現自己無論多麼努力,都無法企及渝冬生的高度和水平。因為每次眼看著好不容易要趕上他了,下次再見他的技巧和思路不知何時又提升或改變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賦?
今天的這台單純膜周部室間隔缺損修補術,渝主任說讓他主導來做。張雲飛早早地來到手術室做好準備工作,渝冬生進來直接去了助手位置。看一千遍,不如親手上一次。做上一千次,直到形成肌肉記憶,必然能顯現熟能生巧的效果。
「要是你做,一個小時能搞定。我這耗了兩個小時,汗顏啊。」張雲飛有些不好意思。
「今天這個位置稍微有點偏,我來也不好做。你已經很不錯了,相信自己,張老師。」渝冬生像是有一種魔力,能讓你覺得他說的就是真的,還能鼓舞激勵你去做得更好。
打開更衣室的門,渝冬生拿出手機,有兩個白俊傑打來的未接電話,他立馬回了過去,半天無人接聽。他心裡有些不安,再次撥打過去,通了,卻是一個女聲,「喂,你好。請問你是白俊傑的什麼人?」
「我是他朋友,白老師呢?」
「我們這兒是忠山人民醫院。白俊傑過世了,我們聯繫不到他的親人,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白俊傑過世了」渝冬生被這句話打懵住,半響無法反應,「你說什麼?」
「白俊傑因急性心肌梗死搶救無效死亡,半個小時前。」對方再次重複。
渝冬生無力地靠在柜子邊,強忍著還來不及感受的悲痛情緒,「我馬上過去,最快四個小時能到。請你們安頓好他。」
「渝主任,你怎麼呢了?」張雲飛看著渝冬生冒著冷汗煞白陰沉的臉。
「白老師走了,我要趕過去。你幫我跟趙主任說一聲。」渝冬生已經衝出手術室,直奔停車場。
張雲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本能地追了上去,可又想著手術室里躺著的病人,趕忙給彭湃打電話,「你快去停車場,白主任出事了。渝主任要去忠山,他現在這個狀態不能開車。」
彭湃急匆匆趕到,攔下渝冬生剛剛啟動的車子,「冬生,你下來,我開。」
「白主任出什麼事了?」彭湃坐上駕駛座,他看到渝冬生的手在抖,他的預感非常不好。
「心梗,走了。」渝冬生的聲音很弱,「兩個小時前,他給我打過電話,我在台上沒接到。」
彭湃被驚得一腳急剎,他穩了穩心神,繼續開車,然後把車速開到了他能掌控的最快。白俊傑也曾是他的恩師,是他敬佩喜歡的主任。
醫院太平間裡,一張白布隔絕一切生機。白布下的儀容如此熟悉,仿佛並不是天人永隔。只是你的聲聲呼喚,他不再有任何回應,你才感到哀慟逾恆.。
彭湃早已泣不成聲,渝冬生卻在冷靜地翻看著師傅生前的搶救記錄,急診的檢查檢驗結果印證了急性心梗的診斷。
在得知死者竟是一位心外專家,來的這兩位也是大醫院心外的醫生後,急診科主任和參與搶救的楊醫生親自匯報情況,「是他自己打的120 ,說他突發心梗了。等我們趕到再找物業撬開門進去的時候,他已經失去意識。」
「這是他的手機和隨身物品。」楊醫生把手機遞給渝冬生,彭湃接過物品袋子。
手機上有一條編輯好還沒來得及發出的簡訊:冬生,我胸口很痛,應該是心梗了。我死後把我的骨灰撒在忠山高中後面的樹林。
直到此刻,淚水才從渝冬生的眼眶裡湧出。
多麼諷刺啊,一個心外專家死於心臟病發,一個救治了無數條生命的人,卻沒有人及時救活你。要是我在你身邊,你不會就這麼死去。我不讓。而我不在。
渝冬生含淚撒完最後一把骨灰。一代名醫從此沒於山林,歸入塵土。
師傅,來一趟人間,什麼也沒帶走,什麼都沒留下,你可覺著值得?
後來渝冬生想明白了,師傅一定是用另一種方式存在著,在他「將我的所有資產捐獻給先心病基金」的遺囑里,在他救治過的無數心臟病人的模糊記憶里,在他共事過的同仁們的深深追思里。
永遠在他渝冬生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