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君臣父子
臨海郡屬揚州,是三國時,東吳太平二年(公元257年)孫亮分會稽郡所置,章安縣為其郡治。
郗愔遠離了俗世的喧囂,便是隱居於章安縣。
若有朋自遠方來,便與他煮酒共敘舊情,或是泛舟游於川上,耳聞兩岸猿聲,目攬山河景色。
郗愔的日子,過得倒也灑脫。
直至朝廷的使者奉命前來,敲響了郗府的大門。
郗愔以最高的禮節接待了使者,得知皇恩浩蕩,天子要重新起用他,以他為豫州刺史,郗愔沒有任何的猶豫,他正色道:
「吾雖老病不堪,但憑一顆忠君之心,亦當不辭辛苦,報效朝廷。」
郗愔怎麼可能會拒絕,倒不是垂涎豫州刺史之位,真想作為一方諸侯,當年桓溫移鎮荊州,空出來的徐州刺史,只要他想,很難有人能夠與他競爭。
畢竟那時候郗鑒也才死了五六年。
郗愔重新出山,說到底還是為了宗族的安危,桓氏如果能夠取代司馬氏,固然可喜可賀,一旦失敗,有自己這個晉室忠良在,高平郗氏也能安然渡過危機。
待送走了朝廷的使者,郗愔只帶了幾身換洗衣服,便迫不及待的領著小廝前往建康,至於家眷,自會在收拾好了行囊後再上路。
荊州,襄陽。
桓溫連日裡,心情都很不錯,謝尚重病的消息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里,待謝尚一死,陳郡謝氏將從此完全倒向桓家。
而更為重要的是,桓溫很有信心能將自己親家兼老友的謝弈,推上豫州刺史的位子。
他甚至想好了,除了謝弈,不管朝廷推出的是誰,自己也得給他挑出毛病來。
這是一個搶奪豫州的千載良機,絕不可以白白放過。
此時,司馬興男尚在建康,但桓溫也不敢將樂氏母女接近家裡,他在別院抱著未滿周歲的女兒,一張老臉笑得樂開了花。
桓溫老來得女,哪怕這個女兒只是私生女,沒有名分,也難以阻止桓溫對她的喜愛。
正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之際,因為蠢笨而被桓溫留在襄陽的桓禕尋了過來。
「阿爺,建康公卿有信送來。」
看著桓禕捧著的滿滿一懷抱的信件,桓溫笑道:
「看來豫州刺史的人選是有結果了。」
他招呼著桓禕將信件奉上,準備逐一拆看,可是剛看了第一封,臉色便由晴轉陰。
得知朝廷選定郗愔為豫州刺史,這讓桓溫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他將信紙揉成一團,惱怒道:
「誰教天子用此人!」
沒有人能夠回答他,但桓溫自己已經有了答案:
「必定是王坦之、王彪之等輩壞我大事!」
桓溫對這些人,可以說是恨得牙痒痒,欲除之而後快,但始終找不到藉口。
如今郗愔即將接替謝尚,桓溫頓生挫敗之感。
他帶著桓禕離開了別院,而後又拋下桓禕直奔尚書台,去見尚書令郗超。
在殷浩病逝以後,桓溫以郗超重掌尚書令,總攬楚國庶政。
當桓溫來到郗超尚書台時,已經平復了心情,他邁步進門,笑著說道:
「景興,老夫是專程來向你賀喜的。」
這讓郗超一時如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自己喜從何來。
待郗超發問,桓溫坐下解釋道:
「朝廷決定重新起用令尊,任為豫州刺史。」
郗超恍然大悟,他知道桓溫對於豫州刺史這個位置有多看重,推謝弈上位也是桓溫與郗超商議後的結果。
如今卻讓自己的父親截胡,楚公心裡,只怕也是有苦難言。
郗超這般想著,他突然站起身來,說道:
「還請楚公稍候片刻,微臣回府取一封家書,示於楚公。」
桓溫聞言,心中一動:
莫非是郗愔在給郗超的家書里,有過要為他們桓家效力的暗示。
桓溫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極大,連忙催促道:
「景興速去速回,我自在此間等候。」
過了許久,在桓溫的翹首以盼中,郗超終於趕了回來,他從懷中拿出一封已經拆開的信件,顯然就是此前所說的家屬,呈給了桓溫。
桓溫迫不及待的接過,取出信紙,攤開,認真地看了起來。
由於桓溫與郗愔有過交往,認得對方的字跡。
看著熟悉的筆劃,桓溫斷定,這就是出自郗愔之手,而信中的內容更是讓桓溫驚喜。
原來,這是一封郗愔向桓家表忠的密信。
桓溫將信重新裝好,遞還給郗超,笑著埋怨道:
「景興,你為何不及早將此信進獻給我!」
本來以為到嘴的鴨子都給飛了,沒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原來郗愔也是自己人。
呵!天下之大,何人不通桓。
然而,郗超接過這封家書,卻在桓溫驚訝的目光中,將家書撕得粉碎。
「這是何故?!」
桓溫錯愕地問道。
「莫非景興是擔心走漏了風聲?」
郗超卻笑道:
「這種家書,楚公要多少,有多少。」
說著,郗超當場執筆,又寫了一封郗愔向桓氏表忠的密信,字跡與之前一封一模一樣,即使是郗愔本人在場,也分不出真假。
原來,郗超自小就跟隨父親郗愔學字,父子二人俱為書法名家,郗超想要模仿父親的字跡,還不是手到擒來。
桓溫見到這一幕,好不容易燃起的興奮勁卻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他惱道:
「既是景興偽作,怎地讓我等待如此之久。」
郗超也不害怕,只是笑道:
「微臣是在等墨跡風乾,讓楚公瞧不出破綻。」
說著,郗超又將新寫的家書毀掉,對桓溫說道:
「我自小苦練家父的書法,臨摹他的字跡,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場。」
桓溫聞言,雙目一亮:
「景興是說,由你偽造一封書信,讓朝廷對令尊起疑?」
郗超卻搖頭道:
「朝廷視楚公,猶如洪水猛獸,即使我等從中作梗,致使家父未能出山,朝廷也會另選他人,阻止謝公(謝弈)執掌豫州。
「與其再有一番龍爭虎鬥,倒不如默許此事,坐視家父執掌豫州。
「待家父根基牢固,我只需偽造一封書信,便可使楚公盡得豫州兵權,楚公可有意乎?」
桓溫大喜,他忍不住笑道:
「有意!有意!能得景興輔佐,這是我們桓家的幸事,也是晉室的不幸。」
說著,桓溫又問道:
「如此行為,豈不使得景興父子反目。」
郗超滿不在乎地說道:
「君臣父子,君臣在前,父子在後。
「超為楚臣,自當一心為楚公盡忠,至於父子私情,將來自有修復的機會。」
桓溫聽他這般說,連連感慨:
「倘若楚國群臣皆如景興,我又有何憂。」
桓溫的麾下並不是沒有人才,但是能像郗超一樣,一心助他謀朝篡位的,實在是屈指可數。
有郗超在,桓溫自然不再擔心郗愔接替謝尚,擔任豫州刺史之後,與自己為敵。
當然,他也清楚,郗愔必定是要與自己為敵的,大家都是士族,對於士族在亂世之中的自保之道,也都瞭然於胸。
當天,桓溫便與那些寄信來的建康公卿們回信,讓他們無需再有進一步的反對動作,免得傷了與高平郗氏的和氣。
昇平元年(公元357年),正月十三,大燕皇帝慕容儁早在元日那天,就已經下詔,廢去此前燕國使用的元璽年號,改元光壽,同時宣布遷都鄴城。
直至今日,冰雪開始消融,燕國君臣、將士以及他們的家屬終於踏上了這趟遷都之旅。
超過十萬將士追隨慕容儁南下,再加上前燕原本布置在冀州以及徐、兗、青三州的軍隊,一旦慕容儁準備發動對外戰爭,他能在短時間內徵調二十萬大軍。
就這,還是在留下部分將士守為本土的結果。
毫無疑問,燕國由薊縣遷都至鄴城,使得慕容氏能夠全力以赴的投入到與桓氏爭奪中原、河東,進而爭霸天下的一系列戰爭之中。
也是在這一年,燕國有了新的太子。
前太子,也就是深受慕容儁喜愛的嫡長子慕容曄,於去年八月病逝,這件事情讓慕容儁大受打擊,連頭髮都白了許多,每每與大臣回憶起前太子,慕容儁總是潸然流涕。
只是,再怎麼悲痛,國家都得有一位新的儲君,尤其是在這種亂世之中,不立儲君,總會使群臣人心惶惶。
因此,慕容儁的嫡次子,時年八歲的中山王慕容暐被繼立為太子。
至於屢屢跟隨慕容恪出征,開始在軍隊中嶄露頭角的慕容臧,雖然年長,但也只是庶長子,不可能得到繼承權。
當然,慕容臧自己也沒有這方面的野心,否則慕容儁也不會讓他跟隨慕容恪征戰,積累軍事經驗。
慕容儁自己與慕容恪手足情深,自然也希望慕容臧能成為慕容暐的臂助。
與此同時,遠在長安的桓熙自然也知道了燕國遷都一事,他對王猛說道:
「我若沒有料錯,今年慕容儁必有大動作。」
王猛頷首道:
「慕容儁兵鋒所指,唯洛陽與河東郡而已。」
燕國雖然把邊界推進到了淮河北岸,但是由於北方尚未一統,鮮卑人因此也沒有將重心放在水軍建設上。
故而,慕容儁即使想要發動戰爭,也不可能是侵略淮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