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沉默下去的傑克,灰原初似乎想說些什麼煞風景的話,但亞瑟即時給他使了個眼色止住了他的話頭。【,無錯章節閱讀】
但這邊的惠人可不管這些。他一臉輕蔑地開口道:「不,我算搞明白了,這完全就是她自作自受。因為你是天狗之子這份謊言,作為母親的她反而更加被困在了教團里……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說真話呢?
「那樣的話……那個孩子,也就是我,會因為『妨礙修行』,被修驗者們帶走的。」
惠人大聲道:「——所以我說,她也離開不就行了?和你一起從團體裡離開,回去過正常生活不就好了嗎?」
傑克搖搖頭:「從一開始就沒有『回去過正常生活』的選項吧。」
「——不,應該這麼說,惠人,我們和你的『日常』是不同的。對媽媽和我來說,在團體裡修行才是日常。」傑克望向了惠人,誠懇地說道,「而所謂『正常社會』,反倒是一種未知的境地,完全想像不出要怎麼過……就算到了現在,離開了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過看上去像是正常人的生活啊。」
惠人沉默了下,彆扭道:「不,不是這樣的。如果你是在外面長大的話,那麼從一開始就不會陷入這種境地了。你就會知道怎麼生活了的。所以,所以都是那個女人不好。如果是的為了你好的話,一開始就應該——」
傑克沉默不語。
「實際上,一開始就不可能離開,對吧?」亞瑟則適時插嘴道,他望向傑克,仿佛是替他補充了他因為某種原因不願意說出來的話:「……修驗道有許多流派,有些各式各樣的光譜。而傑克所屬的那個團體,在其中也以極致的秘密主義與對內的向心力聞名。他們隱居山林,不與外人發生任何關係。雖然不危害外人,但對於內部成員卻苛刻無比,而且一旦加入,就絕對不允許退出。」
惠人愣了愣,更加憤怒了:「所以——這女人不就是自私而已嗎??她自己無法離開團體,就通過撒謊讓傑克被困在她身邊,讓傑克無法過正常生活,這不就是自私嗎??」
傑克沉默片刻,面露無奈道:「……好吧,是的。我才說她這麼做,是因為寂寞啊。」
「所以那個女人——」惠人幾乎暴怒起來。
但這一次,還沒等他怒吼出來,傑克已經皺起眉頭,嚴厲地打斷了他:「惠人!聽我說完。」
雨生惠人頓時本能地住了嘴。
於是傑克繼續道:「我不認為她有做錯什麼。」
「因為若我當時真的被送到了外面……那麼其實我和媽媽,都只能一個人寂寞地活著不是了嗎?」
「相比起來,雖然修行是痛苦的,但那也只是肉體的痛苦罷了。一旦習慣了,便沒什麼的大不了的,完全可以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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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修行最痛苦的那段時間,我能堅持過來……也是因為每天的修行結束之後,我能在她懷裡安心睡去。」
「她永遠不會拒絕我,永遠會溫柔地抱著我。」傑克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喃喃自語道,「……哪怕她自己還有傷。」
「受傷?因為修行嗎?」灰原初不合時宜地插了一句。
傑克沉默了片刻,似乎清醒過來了,搖搖頭:「不是。」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從小就有著異常的怪力。被視為天狗之子,這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所以,有好幾次,我早上一覺醒來才發現,我似乎……」傑克不知何時做起了一個虛抱的動作,望著懷抱中的空白,愣愣道,「抱斷了媽媽的肋骨。」
「……」
「所以我還是很感謝修行本身的。確實是苦修令我更快學會了控制住自己的力量,後來也就不怎麼容易傷到人了。」傑克似乎回過神來了,呼出一口氣放下了環著的手臂,「不過,在我的記憶里,哪怕是在最早那段時間,但媽媽從來沒有就這件事責備過我,也幾乎沒有當著我的面叫痛。」
然後,氣氛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這一次,惠人終於無話可說了,只是一副悶氣的表情扭過臉去。
氣氛謀殺者灰原初也只是感嘆道:「那確實是個溫柔的人啊……」
「後來呢?」他追問道。
「後來,媽媽死了。」傑克的回答簡明扼要。
但這情緒的突然大轉彎的程度,連灰原初都沒追上。
灰原初在原地愣了愣好一會兒,才問道:「……是因為,修驗者做了什麼壞事?」
「那倒不是,她只是病死在了修行途中而已。」傑克確實很平靜。
「……」
「你們聽說過『千日回峰行』吧。」傑克問道。
「不,沒,沒有……」
「——『千日回峰行』是修驗道最高規格的修行。」亞瑟再一次站出來,接過了解說的重任,「顧名思義,便是需要進行整整一千天『入峰』的修行。
「而且,與普通的『入峰』修行不同,『千日回峰行』的規制更為嚴格:修行地必須是比睿山或其他幾處聖山。以比睿山道場為例,修行者每一天都必須在深夜兩點徒步從山頂出發,徒步下山到達山下,最後折回。途中,遇到沿途三百多處寺廟或聖跡,還必須前往一一拜見其中的佛、菩薩、神,以此表示自己的敬意。如此算起來,每天至少要走約三十公里的路程。」
「修行者在前三年的時間裡,每年必須要有一百天的時間來進行『千日回峰行』。在第四,第五年的時候,修行時間更是要增長到每年兩百天。在第六年,時間雖然重新縮短回了每年一百天,但修行地換成了赤山,每日路程一下子增加到六十公里;到了第七年的時候,路線又會變成圍繞京都的大環,每日總路程增加到八十四公里。」
「……看起來很簡單對吧?只要把一千天爬山分散在七年裡就行了……但其實,想要真正完成這項挑戰是極其困難的。一是路途本身就很艱苦,二是修行的時間根據規定是被嚴格限制在夜晚的。而夜晚的山林……野獸已經是次一等的危險了。真正奪命的危險其實是地形。不知有多少修行者,是因為夜晚看不清,而失足墜入深谷的。」
「而修行者最大的敵人……其實是在修行的過程中會不可避免地出現的傷病。但是,不論傷病有多嚴重,『千日回峰行』一旦開始,卻是斷不可以停下的。」
「所以參加『千日回峰行』的修驗者會穿著全身白色的裝束,寓意為自己準備的喪服,還要佩戴的生死繩繩索與短劍——因為在這段路程中,無論是由於不可抗力的原因,還是疾病或是自己堅持不住了想要放棄,修行者都要選擇用短刀剖腹自盡來表達謝罪之意。」亞瑟又補充了一句,「……當然,現在無法完成修行就必須自盡這一點已經不強求了。」
「總之據記載,自圓仁創立『千日回峰行』千年以來,完成過一次這一修行的,一共就只有51人。而完成過兩次,更是僅有3人哦?」
「當然,以上的人數記載,其實只包含仏教大寺在比睿山通過修行的僧人們。而在修驗道的隱世教派的苦行者之中,不為人知的完成者便會更多一些,地點也會選在其他那些更為險峻難行的聖山道場……只是通過上面比睿山的例子,我想應該足以令你們明白,那是一項多麼艱苦的修行了。」
亞瑟說到這裡,便住了口。
傑克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此時便朝著亞瑟點點頭,像是感謝。
然後他接著說了下去:「對於我所在的那個修驗者的團體來說,『千日回峰行』便是一項它的成員『必須完成』的修行。」
「所以,媽媽在我十六歲那年,也終於決定開始她的修行。」
「但她並不是一個身體足夠強健的人。或者說……又因為我,身體一直有些舊疾。所以她勉強完成了前三年的修行,終於在第四年的百日峰行途中病倒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病……應該也不是什麼具體的病。指甲開裂、尿血、高燒腹痛、手腳化膿,全身浮腫……這些,其實是每一個『千日回峰行』的修行者都會遇到的常見症狀。只是身體消耗過大,同時營養與休息又不足而已。」
「只是其他人堅持住了,而媽媽……堅持不下去了。」傑克澹澹道,「光是精神能夠堅持是沒用的,但是那具血肉之軀要崩潰了的話,那也一樣是誰也沒有辦法的……」
灰原初又明知故問道:「不送醫院嗎?」
傑克搖搖頭:「我當時沒在她身邊,我有我自己的修行。而別的修行者們……是不會那樣做的。因為按照『千日回峰行』的規定,在修行中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傷病,都不可進行人為干涉,只能讓其自然痊癒。」
「所以,他們看著她用最後的力氣爬行,最後終於爬不動,再把她帶回寺院,看著她逐漸死去,同時為她誦經。」
「畢竟在他們看來,死去也不是一件壞事……那不是一件壞事。如果這一世沒有成佛的指望的話,那還不如早點轉世。相比起來,不要破壞了這次修行的規矩才是最重要的,這樣才能在轉世之後,仍然保住這一世積累下來的功德。」
「總之,當我被帶到媽媽面前的時候,已經是接近最後的時刻了。」
「媽媽也只說了一兩句話。她說,讓我別傷心,稍許忍耐一段時間的寂寞。她會儘快轉世的,我要找到她,好讓她可以繼續陪伴在我身邊。」
「最後,她用最後的力氣抱了我一下。說,讓我以後就憑這個擁抱的感覺,來認出她來。」傑克低下頭去,又不由自主地做出了環抱的姿勢,「……然後她就昏迷過去了。」
在那個姿勢凝固了不知道多久,他才放下手來。
「而我,則被修驗者們趕出去,只許我在外面等待最後的通知。」傑克輕呼出一口氣說道。
然後,現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但突然之間,惠人一下子蹭地就站了起來。
他臉上的表情是不知由來的憤怒。是滿腔怒火幾乎懸於爆發一線,卻堪堪維持著最後一絲理性。在灰原初與亞瑟驚訝的視線中,惠人站在原地搖晃了幾下,最後鐵青著臉,勉強擠出一句話來:「我……我去抽根煙,吹吹風。」
然後,他便一個人逃離一般地快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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