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第314.11章 空指針

  玉置佑美子只是望著尹集院綾乃一路衝下斜坡跑遠,最後看著她在大廳最遠端推開玻璃門,背影消失在門外。

  她完全沒有嘗試去挽留,只是一臉無奈。

  果然,不到十分鐘,尹集院綾乃就回來了。

  她帶著滿臉驚恐地飛奔回來,重新站到玉置佑美子面前,氣喘吁吁。

  沒等氣息徹底喘勻,她便一邊抹著滿頭大汗,一邊大罵道:「可惡,你搞的什麼鬼!」

  「新國立劇場外面,應該是首都高速吧!」

  「可是,可是——劇場的圍牆外面,為什麼變成了一片灰霧??」

  「整個東京……整個東京消失了啊!都變成灰霧了啊!」

  「而且……可惡,怎麼也走不過去!就算用跑的,也像是在原地踏步一樣,怎麼也無法靠近圍牆和灰霧!

  」

  而玉置佑美子則繼續儘量柔聲地安慰她道:「冷靜一點,綾乃。這些,我早就知道了。」

  她想了想,又說道:「實際上,如果你現在有空,還可以仔細查看一下這個劇場內。」

  「就算是劇場內部,你真正能去的地方也不多。大概……就只有你眼前所見的者一小塊地方?入口外的庭院,我們所在的一樓到二樓的門廳斜坡,以及大樓梯末端的二層中劇場。只有這些而已。」

  「其他所有的地方,你都進不去。門廳兩側的電梯和工作間,配電室,其實沒有一扇門是可以打開的,電梯按了也沒有反應。」

  「這些門……」佑美子頓了頓,突然想起了某個人說過的話。「就像是遊戲的『貼圖』。」

  尹集院綾乃表情異樣地看著玉置佑美子——然後,突然回頭再次跑開。

  玉置佑美子這一次也仍然沒有阻止綾乃,只是再次面露無奈地目送著她。

  少女一路懷著不知對誰的怒濤般的氣勢衝下斜坡,在門廳入口處抓住某扇門的門把手,開始以狂暴的姿態拼命搖晃。

  當然,結果和佑美子早就知道的一樣,門紋絲不動。

  別說動,甚至連任何聲音都沒發出來。

  ……畢竟只是貼圖啊。

  很快,門口的少女便精疲力盡地原地蹲下來休息,背影充滿了絕望。

  但過了一會兒,她又重新鼓起兇狠的勇氣,換了另一扇門,再次開始狂暴地搖晃。

  ——然後再次徒勞地蹲在地上喘著氣。

  就這麼重複了三次,綾乃似乎終於徹底放棄。在原地蹲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低著頭慢慢走回來了。

  走路的姿勢,就像一條在暴雨中垂頭喪氣的小狗。

  玉置佑美子嘆了口氣,去旁邊的售貨機上買了一罐熱牛奶。

  尹集院綾乃終於走回到了平台上。

  她抬頭望向佑美子,臉上的表情失魂落魄而絕望,眼睛也紅了起來。

  「佑美子……佑美子!」她用快要哭出來一樣的聲音,可憐巴巴地望著佑美子,「你到底,你到底施了什麼魔法……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哇!」

  ……

  十分鐘後,兩位少女肩並肩坐在中間休息平台的沙發上,一言不發。

  尹集院綾乃早已經平靜下來,卻咬著早喝完了的易拉罐邊緣,卡察卡察地咬著。

  最後,她突然泄了氣:「啊——!

  !感覺好奇怪啊啊!

  」

  「沒什麼理由,我就是很肯定,灰大人的事情佑美子你肯定心裡有鬼。」

  「但是同時,其實我也沒有很生氣,反而有種『早就知道是這樣』的感覺。」

  「這個怪地方是挺可怕的,但是一旦待久了,反而有種熟悉的感覺。」綾乃絮絮叨叨地念著。

  「而且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雖然很生氣,但就是覺得佑美子是可以信賴的。」

  「這不是很奇怪嗎?我們認識不是才不到一天嗎?明明我們半天前還在鐘樓頂上內訌啊!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我可以那麼自然,就『佑美子佑美子』地那麼親密地叫出口啊?」

  「好像……佑美子,我總覺得類似的事情,好像發生過不止一次了啊??!

  」綾乃抱著自己的腦袋,自己把漂亮的捲髮撓的一團糟。

  玉置佑美子嘆了口氣:「嗯。其實我也有相同的感覺。」

  「比如,我是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的呢?」她也望向門廳大門,「我是怎麼知道那些門打不開的呢?

  「……我是怎麼知道,唯獨這台售貨機是『真貨』而不是貼圖的呢?」玉置佑美子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易拉罐,總覺心底湧出了某種感情,「好像,那個人曾經也在我快要哭出來的時候,給我買了一罐熱牛奶……」

  既甜蜜,又悲傷——

  等一下。

  玉置佑美子突然驚覺一件事。

  ——無疑,在當初與這裡相同的場景,她成為魔女的那件事裡,有某個人始終陪伴著她。

  但為什麼,玉置佑美子會想不起來那個人的樣子?

  甚至在剛才這個念頭之前,玉置佑美子對於自己「想不起來那個人」這件事,都完全沒有覺得不對勁?

  不,應該說……

  準確的說,是進入劇場之前。

  玉置佑美子抬頭環顧劇場空間,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

  「綾乃……關於你轉化為魔女的那件事裡,你現在還能清楚地記得每一個細節嗎?」她自言自語道。

  「你傻了嗎?那種事情怎麼可能忘?」綾乃不耐煩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可是我不記得了。」玉置佑美子卻苦笑道。

  「怎麼可能——」

  在綾乃驚訝的表情中,佑美子將自己的感覺講述了一遍。

  「所以準確的說,我雖然清楚地記得事情的起因,記得這個魔女舞台的所有特徵,但我卻完全不記得後來的發展……」

  「而且,那個人又是誰?葵小姐確實代表組織監視著整個事件。但我卻可以肯定,陪著我,救了我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個人。」

  講到最後,她又有些頭疼了,揉著太陽穴道,「所以也可以那麼說,我完全不記得——到了最後,是誰用什麼方式救了我。」

  然後佑美子抬起頭來,卻看到尹集院綾乃的表情,也正陰晴不定。

  咬了好一會兒牙,綾乃才下定了決心。

  「佑美子,剛才那個通天塔的故事,你也算告訴了我你的重要秘密了。」她板下臉,說道,「那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佑美子我的秘密吧……之前的墜樓事件,其實幾乎就是我的魔女轉化舞台的翻板。」

  「說起來,佑美子之前懷疑過我吧?懷疑過灰大人的事,是我做的。」說著,綾乃瞥了佑美子一眼,

  玉置佑美子的臉有些紅,打算道歉。

  對於腳印進行的異想天開的猜想,確實讓她差點就一根筋地與綾乃對上了。

  但尹集院綾乃卻搶在前面,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的直覺是對的。那種事情,我確實做過。」

  玉置佑美子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有兩個人被解開了天之鎖。所以她們從鐘樓走了下去……墜樓。那件事,就是我轉化為魔女的『舞台』。」綾乃繼續板著面孔,一五一十地坦白道,「那兩個人的名字……是今井利惠子,和淺野映見,」

  玉置佑美子想起來了,那正是在舊薔薇館裡,她們看到的人偶其中的兩具。

  原來是因為這樣嗎?當時綾乃的異樣……不止。在鐘樓頂上,綾乃也曾經露出過異樣的表情,原來也是因為這件事嗎?

  而尹集院則繼續說了下去:「但是很奇怪的是,學院裡,應該根本沒有這兩個人才對。」

  「……而且,和你一樣,我也不記得事情最後是怎麼解決的了。不過我比你好一點。我至少還記得,解決事情的人應該就是灰大人。」

  「——所以我想,救了佑美子的,應該也是灰大人吧,雖然你不記得了。」

  綾乃托著下巴,也逐漸陷入了沉思。

  「但是,我記得好像葵也介入到這件事裡面了……」

  「對,應該是這樣,畢竟葵也是『引導者』。就像佑美子你會遇到葵一樣,我應該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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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要說她們具體做了什麼……」她抱著腦袋,搖搖頭,「想不起來。」

  玉置佑美子看著綾乃,腦中突然閃過某個模湖的念頭。

  順著那個念頭,她嘗試著說道:「……綾乃,我一直想問,你為什麼那麼討厭葵小姐?」

  尹集院綾乃愣住了。

  玉置佑美子想了想,換了個問題問道:「綾乃,你和葵小姐,還有折原灰之間,是什麼關係?」

  尹集院綾乃的表情,愈加茫然。

  「我記得……在那件事之前,葵是我的『妹妹』。我們……我們沒有矛盾啊。我只記得,我們那麼親密……」

  「但是在那件事之後,我反而成了灰大人的『妹妹』。」

  她如同夢遊一般,擠出了兩句話。

  「哎……?」

  然後,少女繼續帶著茫然失神的表情,突然就哽咽著,落下淚來,「為什麼……」

  「為什麼……我,在哭?」

  玉置佑美子見勢不妙,趕忙阻止道:「好了好了,綾乃,可以了,不用勉強,不要勉強自己!就到這裡就可以了!

  」

  「嗯嗯,我明白。」綾乃用力點著頭,同時鼻音卻更加濃重,抽起鼻子來,「就是……突然覺得好冷啊……」

  佑美子嘆了口氣,終於還是把綾乃拉入了自己懷中。

  ……

  又灌下一罐熱牛奶之後,綾乃終於再次冷靜下來,兩人也終於可以好好討論現下的事態。

  「所以我懷疑,事件的幕後主使,可能就是為了讓我們想起來忘掉的事情。」玉置佑美子提出了猜想,「所以,那個人才讓我們回到了我們的『舞台』。」

  「……好像是啊?之前是我的『舞台』,而現在又是佑美子你的『舞台』。」綾乃點了點頭,又提出疑問,「但是——這到底是是怎麼做到的呢?」

  「正常來說,『舞台』在我們徹底魔女化之後,應該就已經消失了才對啊……啊,應該那麼說才對,舞台的崩潰,才是我們成功化為魔女的必要條件之一。」

  玉置佑美子又想了想,果斷道:「只有一個結論吧?這個地方,根本不是我的塔。」

  「咦——?」

  「因為當初那座塔……其實在我眼裡,不是這樣子的。」玉置佑美子抬頭望向上方,又高又通透的劇場空間。

  間隔式設計的天窗投下日光,不需要額外照明,只靠日光就可以讓整個劇場休息廳明亮通透。

  整個休息廳風格簡約大氣,以三顏色為主要基調:乳白色,透明色,木色。乳白色的是地磚,樓梯左側的擋板;透明色的是樓梯右側的擋板,木色是側牆以及擋板頂端的扶手。

  但在當初,玉置佑美子作為主人,卻很快看到了這道偽裝後面的通天之塔的「真面具」。

  坡道不是連同門廳與休息廳的坡道,而是通天塔向上的磚造坡道。路面左側是通天的高塔,右側則是天空,往外可以眺望到黃綠交接的地平線。

  ——可現在,新國立劇場,還是新國立劇場。

  佑美子並沒有看到通天塔。

  綾乃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自言自語了一句:「……我也想看到薰衣草田。」

  「但是要證明的話……」玉置佑美子沉吟片刻,果斷道,「可以照著當初的方式,登塔看一看。」

  她站起身來,反身指向了斜坡上方:「那裡,西樓梯間。」

  與她們剛才轉了許久的,在門廳附近的東樓梯間處在門廳的兩極的另一個樓梯間。

  「我們剛才是從東樓梯間進入門廳的,或者說在東樓梯間裡不論上幾層樓,最後離開的時候都只會是一樓門廳。那麼,我們先假設那個地方就是起點。接下來,我們應該從門廳出發,沿著這條大樓梯緩坡來到劇場二層。」

  「然後進入走廊盡頭的西樓梯間……在在西樓梯間裡,上一層樓。如果是當初那座塔,那麼用這種方式,可以到達一個『新的樓層』。」

  綾乃卻聽得有些迷惑:「啊——??這是什麼奇怪的儀式?」

  「因為……」玉置佑美子竭力壓榨著回憶。

  不管是辦法本身,還是這麼做的理由,都不是她突然想到了,而都是從記憶中榨取出來的。

  「對,這是葵小姐說的。」

  「她說——在我的那個『舞台』上,我們眼前所見的劇場反而是虛假的。而真正通天之塔……是一條螺旋上升的坡道。」佑美子沉思著,一邊說道,「或者說,正因為它是沒有盡頭的,所以才可以上升。而劇場主樓梯,卻有著起點與終點……所以只會永遠停在同一層。」

  「它缺少一個關鍵。」

  「西樓梯間就是那個關鍵。它將這條劇場主樓梯的起點與終點首尾相連起來了,補全了主樓梯的缺陷,使其成為了……『真正的通天之路』。」

  尹集院綾乃仍然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玉置佑美子笑了起來:「來,我證明給你看。」

  她拽著綾乃一路往上,來到二樓中劇場前,然後進入了西樓梯間,站在了向上的樓梯前。

  樓梯應急門關上,整個樓梯間頓時仿佛與外界隔離了開來。

  幽暗,閉塞。

  尹集院綾乃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又貼緊了玉置佑美子。

  「我呆在這裡,綾乃醬往上走。」佑美子則對她說道,「很簡單。如果你在中間平台轉過視角之後,看到我不在『上面』,就證明我們已經擺脫循環了。」

  「不不不,我不會離開你的!你不用說了,我相信你,佑美子!」綾乃則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們一起上去!」

  玉置佑美子啞然失笑。

  於是,兩人一同爬上台階,來到了上一層的應急門前。

  對視一眼,玉置佑美子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應急門用力推開——然後,呼出了半口氣。

  綾乃也愣愣道:「……真的。」

  她們真的從來到了一樓的門廳入口處——東樓梯間的門外。

  玉置佑美子倒是覺得現在只成功了一半:「但是,還要驗證我們確實離開了原來的樓層。」

  「啊,這個怎麼驗證?」綾乃四處張望,「這地方看起來和原來看不出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啊?」

  「嗯……其實我也想過怎麼驗證了。」

  玉置佑美子說著,帶著綾乃再次一路爬上斜坡,來到了中間休息平台的售貨機旁。

  然後,她這時候才徹底鬆了口氣,露出了笑容。

  「綾乃,你看……」佑美子指了指售貨機,「剛才我們喝的飲料,又恢復成在裡面尚未售賣的那個樣子了。」

  「咦,還真是……」綾乃愣了下,喪氣下來,「這不就是說,我們又白費力氣了嗎?又回到起點了?」

  玉置佑美子卻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拖出長長的一個字:「不——」

  「就是因為它恢復了原狀,才證明這裡已經不是剛才那一層了啊!」她大聲道,「如果是同一層,那應該缺少了我們剛才喝掉的才對啊!」

  尹集院綾乃恍然大悟。

  玉置佑美子覺得自己的思路已經徹底打開了。

  「所以,這裡不是我的舞台。看上去像,但內部的運行規則完全不同。」

  「我想……這個地方,是那個幕後黑手特意搭建出來的吧?」

  「無法離開的同一層,其實也並不是同一層。而是在我們離開一層的同時,用某種手法,在一瞬間將我們轉移到『剛剛搭建好的』,『一模一樣的』另一層去了吧。」

  名偵探的腦洞力全開,不停地地將想到的東西一股腦兒地說出來。

  「而且,飲料的數量都沒考慮到對上的話,也證明幕後黑手並沒有真正看著我們……不停地搭建出'像是同一層'的,只是那個幕後黑手所留下的手段。」

  「像是……某種預先設置好的腳本?每一次都會按照現有的模板來製造出『新的一層』。」

  「那麼,要打破這種『人為的循環』,我覺得有一種方法可以嘗試。」

  最終,玉置佑美子得到了令她感到無比振奮的一個想法:「——對!只要我們足夠快,最好,是能瞬間達數層之外,那麼,那個幕後黑手所留下的手段,搞不好會來不及搭建——」

  「或者,因為這種方式不可能無限搭建,肯定會摧毀已經不會再訪問到的樓層,所以如果我們可以瞬間回去——」

  「啊,那麼,要怎麼樣才能瞬間到達數層之外呢?」綾乃繼續傻傻地問道。

  玉置佑美子終於驕傲地挺了挺胸。

  然後她伸出手臂。

  ——她的偽靈之花,銜尾蛇模樣的手鐲出現在她的手腕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好了,我把起點標記好了。」

  玉置佑美子如是說道,然後拉著摸不著頭腦的尹集院綾乃,順著剛才的路線又爬了十層

  站在與第一層全無變化的十層門口,玉置佑美子再次召喚出了偽靈之花。

  「準備好了嗎?綾乃?我們要嘗試在瞬間跳回第一層了。」

  她臉色嚴肅,鄭重其事地說道。

  「如果黑手構建的場景足夠大,我們會跳回第一層。」

  「但如果黑手構建的場景太小,原本的第一層已經『不存在了』,那麼我們便打破了循環,跳到了場景之外。」

  「……可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外面有什麼,所以完全無法說這種情是好是壞……我,真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尹集院綾乃緊張地點了點頭,卻也決然道:「干吧!」

  於是玉置佑美子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晃動手腕。

  手腕的鈴聲響起的同時——

  在同一瞬間,玉置佑美子仿佛聽到了一聲隱約迴響的輕笑。

  然後,空間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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