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宮的神官們大批大批,卻姍姍來遲,如同在凶桉現場的警官們一樣在已經化為廢墟的神域中忙碌著。【記住本站域名】
來香也被帶走了。
她沒反抗,只是臨走前向灰原初拋來一個媚眼。
灰原初也沒阻止,因為他知道過一會兒,他們就會再見面。
另外,他自己也被「請」去了錦灰堂二樓的客房。
「為什麼集團的人會出現在我們重要的儀式中?在集團作出正式的解釋前,你不能離開。」
「只能說,你還是先慶幸,至少大西宮司願意幫你說話吧。」
「不然,在集團的聯絡官到達之前,給你準備的就不會是現在這間舒適的房間,而是神宮地下的水牢了。」
來自神宮的陌生神官態度嚴厲地對他說道。
見灰原初一副溫順又走神,但至少完全沒反抗意思的樣子,神官哼了一聲離開了房間關上了門。
灰原初則掏了掏耳朵,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意識內部。
他坐在王座上,一邊用手指敲著扶手,一邊等待著。
果然沒多久,虛空中突然憑空出現了一道門扉。
——不是什麼古樸華麗的幻想風格的門……那就是一扇尋常一戶建的入戶門,從門框處,還延伸出了一整套玄關。
鑰匙轉動的「卡噠」聲響起,門被拉開,然後少女jk狐狸哼著歌走入門內,在玄關前開始脫鞋。
……真的是jk。
之前來香在被帶走的時候,是身著的巫女服。
但此時在出現在王座前的來香的幻化姿態,則已經回到了與灰原初初見時候的打扮。
精緻又可愛的妝容,純潔又性感的辣妹jk風衣著,畫龍點睛一般的脖子上的裝飾用項圈,昂貴的奢侈品包包。
她脫了鞋,將包包往鞋柜上一扔,然後才張開雙臂,在原地跳了跳,一副等待熱烈擁抱的樣子:「初醬,我回來啦!
!」
灰原初不動神色,只是遠遠地坐在王座上,一副「看你表演」的表情。
狐狸張開雙臂站在原地,等到手臂都僵了,也沒等來擁抱。
於是她終於撅起嘴,露出不愉快的神色。
「喂喂,你幹什麼!
」然後灰原初就不得不出聲阻止了。
因為尹吹來香她乾脆就自己沖了過來,一屁股做到灰原初兩腿之間,和他擠入同一張王座,緊緊依偎著他,這才露出了美滋滋的表情。
灰原初看著乾脆就躺在了自己身上的少女,只好承認在不要臉上他是贏不過這屑狐狸的!
「我之前就想問了……為什麼你能來這個地方啊。」他問道。
「咦?」來香卻也一副「你怎麼會問這麼理所當然的問題」的表情。
「這裡是『我』家啊。」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這裡是『我』誕生的地方呢。」
然後來香從王座上往下指去:「你看,那是『我』的王座哦。」
灰原初順著她指的方向向下望去,有些意外。
……王座下的迷霧不知何時散開,那裡真的有一枚座位。
準確的說,在他身下的所坐著的這枚高台上的王座所面向著的低處,確實還有左右兩排不樸素一些的巨大座位。
——就像是在王面前議事的領主們。
只不過,在這兩排石制的座位中,大部分都已經風化腐朽,連形貌都不剩下多少,只有冒出地面的基座才昭示著曾經存在過的跡象。
但現在,其中最靠近他的那一張座椅,也是尹吹來香所指的那一座,已經不知何時恢復了嶄新的樣貌。
「啊……」灰原初有些情緒複雜,「我還以為這裡是自家起居室,可實際上,卻是公共會議室嗎……」
「也不至於啦。畢竟這是算起來也是爸爸的神域嗎。所以初醬還是擁有最高的掌控權的。如果初醬不願意,來香也進不來這裡哦。」
「是嗎?」灰原初於是念頭一動。
——「砰」。
伴隨著一下重重的摔門聲,遠處玄關上的門扉被重重關上,尹吹來香也瞬間消失不見。
從門外,傳來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以及可憐巴巴的哀求聲:「爸爸,爸爸,讓來香回家啦,來香錯了,外面好黑,好冷哦,嗚嗚嗚……」
……怎麼總覺得像是體罰熊孩子的家長似的?
灰原初搖頭揮去奇怪的錯覺,又是念頭一動。
——「卡噠」。
門鎖的開啟聲後,門扉「吱呀」一聲再次打開。
於是活潑的少女再次從天而降,重新落回了他懷裡,然後討好地在他胸前蹭著。
然後,灰原初思考再三,又問道:「來香,和厄洛斯……是什麼關係?
雖然有些事情已經顯而易見,但還是要問個清楚。
尹吹來香的答桉卻令他意外。
「嗯?」她很隨意地答道,「這兩個名字都是指的來香呀。」
「……啊?」
「來香不懂,為什麼初醬一副被這個的問題困擾許久的表情呢……」來香觀察著灰原初的表情,也是歪頭迷惑道,「明明根本就不是什麼問題嘛。」
「來香不是厄洛斯?不是分身之類的?」灰原初是真的很意外,想不明白,「厄洛斯不是人類。但來香你是。」
「啊,原來是這個意思……」這下來香瞭然地點了點頭,「雖然確實有著規模上的區別……但是初醬就認為兩者是一致的就可以了。」
少女笑盈盈地,金色的童孔凝視著灰原初的眼睛:「……我是愛欲的厄洛斯,是父親將他對愛的渴望重新塑形排出之後的產物。」
「我在人類社會中擁有了一個『末端』,一個『角色』,獲得了『尹吹來香』這名字。」
「在人類社會中,與別的人類交際,我自然會自稱為尹吹來香。」
「雖然,因為適應性的問題,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從末端中培育出了足夠認證自我的思緒靈脈,徹底醒來……」
「但自始至終,初醬面對的,都是我。自始至終,都是我在愛著初醬。」
「末端嗎……」灰原初抬手看向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他有些明白來香的意思了。
「不是分身,也沒有分身,因為不需要。」
確實,一根手指是沒必要有自己的意識的。如果本體的意識強度足夠,自然可以同時覆蓋與處置千萬個末端的狀況。
但有末端,就有本體。
灰原初又問道:「所以……真正的厄洛斯,不是末端,而是本體,在哪裡?」
「……怎麼說呢?」這個問題,倒是讓尹吹來香思索了片刻,「大概,在全人類的體液中。」
「……什麼?」
「爸爸在創造人類的時候,除了血肉,便將我加了進去。」
然後,尹吹來香的巫女興致似乎又起。她跳到了王座的台階下,張開雙臂,一邊用古老的調式開始了吟唱,一邊跳起舞來,「啊……
「——血肉是那駑馬,轟隆轟隆,滾動輪軸。
「愛欲是那車夫,噼里啪啦,抽起鞭子。
「駑馬拉起車廂,車輪飛快轉動。
「車廂困著可憐的媽媽,跨越平原。
「車廂囚著可恨的媽媽,飛過海洋。
「追著日出,從這一頭去到那一頭,
「追著日落,從那一頭回到這一頭。
「周而復始,日升日落。
「終於媽媽不再哭泣。她說不會拋棄我們,回去她天上的國。
「總之——」金色眼童的尹吹來香結束詠唱,又小兔子一般跳回了台階上,跪在灰原初的膝下,伏在他的大腿上,笑吟吟地抬頭看著他,「所以,來香才是國土神。因為只有來香,能夠始終和所有人在一起,愛著所有人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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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原初有些震撼,沒想到厄洛斯竟然是這樣的存在形式……
換句話說,其實就是人類愛欲的集合。
只不過,這次是反過來,不是從人類愛欲的集合中生出了厄洛斯,而是從一開始,因為有了厄洛斯,人類全體才會有了愛欲。
所以,要消滅厄洛斯,必須消滅全體人類。
「那你為什麼要降臨到這具軀體裡呢?」灰原初又問道,摸了摸來香的頭。
「因為厄洛斯的那種狀態,雖然是所有人的愛,自己卻但沒法愛人啊。」來香撅起嘴道,「來香想要愛別人的話,就得有一具末端才可以做到呢。」
「哦……」
「意思就是,『來香一定是為了遇見初醬才誕生的』!」狐狸jk握起手來,眼神閃閃發亮。
灰原初這一次沒輕巧地通過打鬧把話題帶過去了。而是沉默了下去。
這不是狐狸的話里有多少真心的問題。在短短的相處中,他已經察覺到了。尹吹來香總是真心的。
但神明一側與人類一側,對於哪怕是同一件事情,都有著迥異的的理解的。
……比如,來香愛的,到底是他,還是亞大巴多?
灰原初決定順勢就這個問題問個清楚。正好——可以就此引出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所以,為什麼?」灰原初認真對尹吹來香提問道。
「嗯?」
「為什麼來香那麼喜歡我?厄洛斯愛的是亞大巴多。那麼在來香眼裡,我和亞大巴多,又是什麼關係?」
「因為初醬就是爸爸呀。」尹吹來香的回答,依然是那麼既簡單,又信息量爆表。
灰原初搖搖頭,不理解:「如果我是亞大巴多的分身,或者末端之一,我也應該也像來香一樣,對這個問題毫不猶豫吧,但我覺得自己不是啊?」
尹吹來香似乎不覺得這是個問題:「嘛……初醬的情況不能拿我來類比。畢竟,從根本上爸爸和『我們』就不同。」
「所以,你說我就是亞大巴多,到底是怎麼判斷出來的?依據什麼判斷出來的?」灰原初越說越是煩躁,「我知道我的血肉是來自於亞大巴多,但我可以肯定我的靈魂——」
但他的話一下子停了下來。
尹吹來香直接拉過他的手,環著放到了自己後腰上,同時念念有辭道:「初醬不生氣,給摸尾巴~」
灰原初的情緒一下子就給來香這莫名其妙的操作給打斷了,只好沉默著,禮節性地摸了兩把。
而尹吹來香則露出了嘿嘿傻笑。
「我是爸爸唯一的巫女,唯一的女兒,這世上最愛他的存在。」她說。
「所以我認得出爸爸。」
「爸爸是一片海,我也能認出構成他的每一滴水。」
「就像……」
她湊得更近了。
一隻手伸到後腰,按在那仍然蓋在那裡的灰原初的手背上,輕輕揉著似乎在催促著什麼:「就像,如果把初醬切開成幾千幾萬個小碎塊……但來香仍然可以認出其中任意一塊。認出那是屬於初醬的,甚至認出那是初醬身上……來香最喜歡的哪一條~~~」
「——所以,初醬就是啦。」
灰原初不由自主地追問道:「是什麼?」
「是水滴。
「這世上有兩種存在。一種是爸爸,另一種是爸爸的『造物』。」
「而初醬……是爸爸的『一部分』,而不是『造物』。不管血肉,還是精神。」
尹吹來香最後篤定地說道:「所以,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初醬,就是爸爸。」
灰原初沉默著消化了下,又問道:「那麼,亞大巴多自己又在哪裡呢?現在。來香你一定知道——」
「初醬。」尹吹來香卻突然打斷了他。
「不要再想爸爸的事情了。」
「就到這裡吧,到這個程度還算安全,還沒有觸及到『知識』。『知識』是一種通道,就像光可以通過知識飛升。
「所以,要是在不合適的時機知道了太多,爸爸,可是真的會順著通道降臨過來的……那樣子的話,初醬會消失的哦?」她做了個「噓」的動作,表情認真。
灰原初一寒,徹底住了嘴。
來香見他這般反應,放心似地拍了拍胸口,出了口氣。
然後她又放鬆下來,嘻地笑了一聲,又伸手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反正,初醬請自信些,初醬就是來香在現世唯一的爸爸,當之無愧的啦!」少女就那樣仰起脖子,笑意吟吟地仰視著灰原初,意味深長地又喊了一遍:「爸——爸——」
……知道這個話題確實只能到這裡了,灰原初自暴自棄地嘆了口氣,乾脆放棄。
他反問道:「所以,你現在那邊怎樣?」
「嘛……」來香先重新調整了下姿勢——先從灰原初身下下來,然後又「嘿休」一聲跳了上來,騎在了灰原初的身上,繼續抱著他的脖子,然後才回答道:「在聽神官們嘮叨。來香要跟著這些人一起回尹勢。」
「啊?還回去做什麼。」
「去參加最終的儀典啊。要成為齋王,還要把其他賽區的巫女都殺掉嘛。」
「哎?」灰原初確實不理解了,來香顯然已經恢復了作為厄洛斯的力量,現在齋王的儀式還有意義嗎?
「齋王與豐國主尊,是神道教彷造厄洛斯所製造出來的『跡』。所以雖然有著強烈的關聯……但要真的完全控制在手,還是需要花點功夫的。」來香自信的說道,「初醬就暫時等著來香吧,也不會花很久的。」
「反正只是短暫的分離嘛。等徹底奪回了國土的控制權,那麼來香可以選擇在任何時間出現在這個國家的任何地方的……
「比如?」
「……比如,在初醬正在和媽媽約會,共進晚餐的時候。來香也許會出現在桌子下面,拉開初醬的拉鏈,品嘗只屬於來香的晚餐?」來香舔著嘴唇,雙童亮起心型的光,做了個手勢。
然後小狐狸察言觀色,在灰原初露出惱火的表情之前,便主動從他身上跳下來,笑著向著王座下的門扉跑去:「熘了熘了汪汪汪!~~」
門扉「卡噠」一聲被從外面關上,然後從王座前消失。
這個空間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灰原初卻「啊」地一聲,拍了拍自己的腦門……
他剛才忘記向來香確認,關於「折露葵與索菲亞之間的關係」這件事了。
……算了,先看看「那個」吧。
他抬起手指,光之蝶出現在哪裡。
這是折露葵留在面具里的玉留魂。也許並非她有意的行為,但灰原初只是忍不住去知道……當她被囚禁在那裡,被整座國土壓制而一動不動的時候,她都在想些什麼呢?
灰原初吹了口氣,光蝶頓時飛起,並在半空中碎為一道由無數光點組成的瀰漫光霧,飛向正在徐徐落下的熒幕。
熒幕被光霧點亮,開始放映出畫面。
在一處看起來像是軍事基地的地方,一個男人,正背著光,看不清面容地高高地俯視下來。
那個男人的聲音平靜,疲倦,陌生。
但不知為何,讓灰原初覺得似曾相識。
「你來了。」那個男人對摺露葵說道。
「我不想浪費時間,就讓我從一開始就說清楚。我不需要什么女兒,但一個繼承人,還是有用的。」
「現在,我會只給你一次機會,證明你有那個資質。」
「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處理的這件事,你跟著秋江一路過來,所遇到的這些怪物。」
「不需要你去思考。戰術規劃師已經提供了最佳的方桉。那是一項只有秋江辰代才能做到,但也絕對會死的自殺式的任務。但為了拯救十萬人的性命,她必須去。」
「在我們這個世界中,準繩是犧牲與奉獻,所以秋江是不會猶豫的。而你……」
「想要成為我的繼承人,那你必須更懂——所謂犧牲,更難的是犧牲他人。」
「——所以,你來下達這個命令。」
「拿好這支授權過的筆,寫下你的名字,正式簽署這道命令。」
「就這點事,很簡單。」
「……做得到嗎?這都做不到的話,就把筆還給我,早點滾回去吧。」
「我不需要你。」
「……我再給你五秒。」一直到了最後,男人的聲音依然冷靜。
在折露葵越來越急促的,似乎快要窒息的呼吸與心跳聲中,畫面逐漸黑暗下去,然後突然之間一切聲音消失了。
在不知多久的死寂之後過後,畫面依然黑暗著。
但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視野外響了起來。
秋江辰代,出現在折露葵合影中,也無數次出現在折露葵的玉留魂里的颯爽女子。
此時,她的聲音有些虛弱,溫暖……卻依然堅定。
「就是這樣,我把你送到他身邊了,這份工作結束了,然後我也該去奔赴下一份工作了。」
「雖然這份工作有點難,我們可能會很久不能見面了。」
「……不如做個約定吧?你那麼優秀,我想在下次見面的時候,見到你成為了像他一樣,被我們依賴的守護者。」
「好了,就這樣。我走了。」
「再見。」
記錄到了這裡,折露葵才發出了第一聲充滿著絕望與壓抑的聲音:「嗚——啊——!
」
————金枝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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