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雪國》歷險記

  龍川徹在小山村里打太太屁股的時候,東京開始下起了雪。

  與那個能夠積攢起三四指厚的地方不同,紛紛揚揚的雪花一下落就會融化。

  它們被行人踩踏,落於車道上,然後在呢子大衣一卷後就消失無蹤。

  「真冷啊,這個天。」

  新潮社的編輯小野太郎站在出版社門口,跺了跺腳朝手上呼了口氣。

  熱氣緩緩升上天空,跟雪花相撞,門口的保安笑著向這位大主編打了個招呼。

  「早啊,小野先生。」

  「早,三島先生。」

  小野太郎是編輯部里唯一一個願意正眼看這些保安的人,三島和也挺了挺胸膛。

  「今天又這麼早?」

  「減少一點休息時間,人的生命就會變長。」

  小野先生經常說一些很有哲理的話,一直只是從事底層工作的三島聽不太懂,不過他覺得這就是所謂的文人。

  他們思考更多,寫的更多,看得更多,每一次說的話都需要反覆咀嚼。

  「那我明天也要早起,要知道我已經五十多歲了,沒幾年好活了。」

  小野太郎的本意只是每天早起一點,可以使用的時間就會變多,早點完成工作也能早點回去陪自己上國中的女兒。

  天殺的,最近自己的女兒迷上了一個地下樂團的男歌手,整天打扮的稀奇古怪的。

  還說是什麼視覺系。

  小野太郎不認為在嘴巴上打著唇釘,頭髮留的遮住眼睛就是什麼視覺系。

  他只覺得這個世道壞掉了,大家的審美壞掉了。

  「哎,這世道啊。」

  小野太郎做出一個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姿勢,三島和也覺得大概這就是文人風骨吧。

  大早上來辦公,也不進去吹空調,迎著大雪感嘆世道的糜爛。

  「哎,世道啊!」

  保安學著對方的樣子仰頭看著天空,希望能夠沾染一點文氣。

  你說一個保安要什麼文氣?

  拜託,這是....

  「我要進新潮社,我要在全日本最好的出版社出道,你們都看不懂我的小說,讓我進去!讓我進去!」

  大門的另一側,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留著長發手上拿著厚厚的稿紙,被幾個保安抱著腰,一副要往裡面闖的樣子。

  「這是今年第幾個了?」

  「記不清了,七個還是八個吧。」

  「比前幾年好像少了。」

  「畢竟現在經濟慢慢回暖,大家都有了其他選擇嘛。」

  日本在1989年之後整個社會氛圍是頹然的。

  從第一經濟大國的美夢被打醒,大量的人員失業,整個社會陷入一種古怪的文藝思潮。

  大家批判著政府的無能,埋怨著命運的不公。

  那時候文藝青年們像噶不盡的韭菜一樣冒出一茬又一茬,搞得幾個出版社在經濟低迷的時候財政報告呈現逆生增長的趨勢。

  看著那個消瘦的年輕人被架走,三島和也砸吧了一下嘴。

  「這些人就不能直接投稿麼?」

  「應該是已經投過了。」

  小野太郎最清楚這些自認懷才不遇的年輕人,先是投稿新人賞,不能入圍後開始騷擾編輯。

  再次被拒稿後。

  理智一點的選擇重新沉澱寫新作品,不理智的就開始上門鬧了。

  「最近寄過來的稿子多麼?」

  因為這個年輕人,想起了那批好久沒處理的投稿。

  小野太郎頭疼的揉了揉腦袋。

  「不多。」

  三島和也抽了口煙,給了小野太郎一個讓他有些開心的回答。

  「也就堆滿了半個保安室。」

  大主編臉色一黑。

  白色的信封跟天上飄落而下的雪花有得一拼。

  自己這個班真的非上不可麼?

  小野太郎抱著這種想法,到辦公室隨便裝了一個紙箱稿子。

  堆滿半個房間的稿子十分誇張,而且大部分都是廢稿。

  編輯部的人想起來會處理掉一批,下次處理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小野先生,小野先生,這裡還有呢。」

  保安三島隨手把煙一按,帶著菸灰的手又從身後掏出幾份上午剛送過來的信件。

  這些爛稿子自己已經看了幾十年了,今天急著下班的小野太郎現在看到它們更是頭疼。

  「丟裡面吧。」

  小野太郎朝保安室里努了努嘴,示意這批稿子下一次處理。

  下一批就不知道什麼時候了,三島看了眼那份從山梨縣寄過來的稿子感覺有點可惜。

  「但是這個人的字還挺好看的耶。」

  你都快退休了還在這裡賣萌,小野太郎面色古怪的看著保安手上的那封信件然後眉毛一挑。

  「二王一路?」

  小野太郎的語氣有些驚訝,拿著信封的保安撓撓腦袋。

  「二王一路,那是什麼?」俺是個保安,俺啥也不懂,三島先生的語氣裡帶著一點這樣的清蠢感。

  小野太郎將手上的紙箱放下,走到保安身邊,接過了那幾封投稿仔細看了起來。

  「蛇夫二字何解?還挺狂的。」

  小野太郎嘟囔了一句抬起頭,發現三島正有些幽怨的看著他

  反應過來對方剛剛是問了自己問題的,小野太郎和善的笑了笑。

  「你知道空海和尚麼?」

  「這人我知道!」三島先生驕傲的挺起了胸膛。「真言宗開山之祖。公元804年,空海法師隨日本第17次遣唐使團隊赴唐。」

  「你還挺喜歡古文化的。」

  「大河劇裡面有放過。」

  兩人交流了幾句,小野太郎的手指從鋒利的筆鋒上滑過。

  「空海和尚被稱為日本三筆之一,很多人也臨摹過他的《風信貼》,」大主編看著那深得晉韻的字跡笑了笑,「但其實很少人有知道空海和尚的字筆,是師承東晉時期的兩位著名書法家,王羲之和王獻之父子的。

  王羲之的書法筆勢委婉含蓄,結體遒美,體現了超游物外的意趣和筆墨情懷。

  王獻之的書法筆勢更加肆意多變,結體姿態萬千,氣勢不凡。

  而這種用筆內擫而收斂,故森嚴而有法度;大令用筆外拓而開廓,故散朗而多姿的書法被稱為二王一路。」

  這封稿子確實有些不同,這種筆鋒就不是普通人能寫出來的。

  小野太郎朝著那滿滿一箱子的投稿努了努嘴。

  他抱著反正就是多一封稿子的事情,不耽誤下班功夫的心態。

  而這封從山梨縣寄過來的,一名叫做龍川徹年輕人的稿子就放到了大編輯今天的處理稿件中。

  「蛇夫二字何解?」

  小野太郎哼著小曲。

  「一千個人有一千種解法,沒有人能完全讀懂作者心思,這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天下文公無數,無人懂我蛇夫,人跟字都挺狂的,希望作品不會太爛吧。」

  小野太郎說著三島和也不懂的話,慢慢消失在立了一百多年的出版社門口。

  新潮社,日本文公們嚮往的聖地。

  保安先生覺得像小野先生這種談吐有禮,知識淵博的人才算的上文人。

  而那些領了稿費就往歌舞伎町跑的作者們...

  「整天想著女人怎麼可能寫出好東西。」

  三島先生不屑的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