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學員們精疲力竭,大巴車內鼾聲此起彼伏。
想當初他們出發時一個個都信心滿滿,誓要勇爭上游;現在卻覺得能及格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排名什麼的就隨緣吧。
在伏見鹿看來,人其實跟猴子沒啥區別,朝三暮四的伎倆放在哪裡都管用。
到校後,伏見鹿向警方遞交了偽造好的證據。在檢方訊問時,他聲稱這些東西都是在山裡骸骨上找到的。
至於白田政宏,他一個字都沒提。
也正是因為如此,檢方根本沒往丟槍事件上聯想。像這種在山裡死了好幾年的屍體,實在無從查起,八成會被拖成懸案。
警方頂多象徵性立案,通知一下家屬,了卻一下苦主念想,最後定個自殺了事——雖說確實是自殺,但這種表面盡心實則敷衍的行徑,一直被民眾所詬病,也算是日本刑警的特色了。
不過大日本自有國情在此,上頭要求百分百破案率,撥款三瓜兩棗,下面的蝦兵蟹將手頭積壓了一堆打死也破不了的案子。
換做是以前,警方還請山口組來維持社會治安呢,現如今能幫忙收屍就已經很不錯啦!
隔天,校方公布了成績。
眾人圍在布告欄下,仰頭望去,只見伏見鹿的名字排在第一,緊隨其後的第二名是源玉子……
教官們故意把伏見鹿放在火架上烤,可惜他們低估了伏見鹿的臉皮……他面對同學們複雜的目光毫不在意,甚至有臉對同學們說恭喜恭喜,恭喜大家考了一個心儀的成績。
不論吉村佑如何投訴,白田教官還是兌現了他的承諾,今年按照排名分配交番。
被叫到名字的學員上台填表,在心儀的交番旁邊寫下自己的名字。
伏見鹿第一個被叫上台,他目光巡視,反覆挑選。
偏遠地區的交番直接pass掉,那地方閒是閒了點,但生活質量太差,薪水待遇也不高;
繁華地區的交番也pass掉,這年頭正是打擊黑道的時候,搞不好就會被拉去當炮灰跟黑道火併……
他左思右想,精心挑選,最後目光落在了東京FT區的巢鴨站前交番上。
伏見鹿對這地方有點印象,他記得上一世好像在網上刷到過,巢鴨是專為老人打造的購物區,街上沒有眼花繚亂的霓虹燈GG牌,全都是傳統的手寫招牌,後來漸漸成為日本老年人聚集地。
它位於東京都豐島區,與銀座、新宿、澀谷、池袋同為都市的繁華街區。
不僅如此,巢鴨物價相對其它地方更加便宜,被戲稱為「奶奶們的原宿」,平時休閒娛樂完全可以坐電車去池袋爽玩……
犯罪低發,治安良好,又位於繁華街區,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顧退休老人。
不錯不錯,就它了。
伏見鹿在巢鴨站前交番旁邊的空格上,填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田政宏詫異挑眉,心想不愧是應屆畢業生排名第一的學員,放著那些好地段的交番不選,專門選了一處最危險的地區……不錯,很有志氣!很有根性!
90年的巢鴨是整個東京犯罪率排名第二的地區,排名第一的是新宿區的歌舞伎町。
轄區內有大片老舊的街區和公寓,居住著許多低收入人群,盤踞著色情場所和地下賭博窩點,其混亂程度可以參考同時代的九龍城寨。
這大概就是時代的信息差,伏見鹿臨時得知能按畢業成績分配交番,事先一點準備都沒有。
這年頭網際網路又沒有那麼發達,他想查也查不到各地區的治安狀況如何,同學們提供的小道消息更不可信,他只能靠印象避開那些黑幫盤踞的地帶,選了一個二三十年後的養老街區。
伏見鹿下台後,下一個是源玉子。
她是土生土長的北海道人,從來沒有去過東京,一直聽說東京很繁華。見伏見鹿選了東京的交番,她心裡有離家的隱憂,但也有對未來的憧憬。不論如何,既然決定了要一起工作,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
她利落地寫下自己的名字,緊挨在伏見鹿的名字旁邊。
這裡順帶一提,通常情況下道警(北海道警察)和東京警視廳都是地方警察機構,當地畢業生只會在當地任職,不可能北海道警察學校畢業的學生跑到東京去當巡警。
但現如今的時代背景是日本經濟泡沫破裂,整體經濟一天不如一天,日本政府鐵了心要拿黑幫當靶子打,以此轉移社會內部矛盾。
這幾年接連出台《暴力團法》、《組織犯罪對策法》、《反洗錢法》,明後年暴力團法就要實施了,到時候就是日本黑道最後的輝煌時刻。
這種全國性的大行動,必然會占用大量的警力。為了補充地方警力,國家也是拆東牆補西牆,哪裡差人就往哪裡補。
東京畢業生也好北海道畢業生也罷,反正全都是最底層的巡警,這時候就不用講你的我的了,只要能上崗,那就是大家的好公僕。
填完意向表,學員們幾家歡喜幾家愁。但無論如何,他們都順利畢業,即將邁入人生的新篇章——吉村佑除外,他不打算延畢,昨晚自己申請了退學。
回寢室之後,源玉子第一件事就是抱著兔子警官,向川合匯報自己以第二名的好成績順利通過了畢業考試,並且未來將會和伏見鹿在同一個交番工作。
「不錯不錯,玉子醬幹得漂亮!」她拉著兔子警官的毛絨jiojio,用它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
隔日清晨,A班畢業生在禮堂集合,舉行畢業典禮。
幕布緩緩拉開,警徽上掛了木框橫幅,白底黑字寫著「初任科短期課程第93期卒業式」,校長和主任坐在台上,兩側擺著向日葵和雛菊。
輔導員一一點名,被喊到名字的學員上台,從校長手中領取畢業證書,並向領班教官握手辭別。
源玉子脊背挺直,坐在台下,身上穿著深藍色的制服,胸口別著警徽,金色的獎章鏈閃閃發光。回想起和好友的約定,她的淚水逐漸模糊了視線。
「源玉子!」台上輔導員點名。
「是!」
源玉子站起身,邁著正步走上台,向校長標準敬禮。後者露出微笑,雙手遞交一張白紙,這是她的畢業證書,上面印有畢業年月、校長警視正的簽名,以及警員源玉子的名字。
「恭喜。」
「不勝感激!」源玉子雙手接過。
她走向白田教官,與之握手。按照慣例,白田教官要對學生說點什麼臨別寄語。
可他看著源玉子眼淚汪汪的樣子,一時間忍俊不禁,輕聲說道:「哭什麼?都已經是正式警員了,以後不要動不動就哭鼻子。」
「是!敬聽您的教誨!」源玉子胡亂擦掉眼淚,抬手敬禮,大步走下台。
輪到伏見鹿上台時,白田教官與之握手。後者沉默片刻,對於伏見鹿的寄語,他思來想去就只有三個字:
「別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