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伏見鹿面色平靜。
「我和別的刑警不一樣,我不擅長找證據,我只擅長偽造證據。」
他摘下眼鏡,獨眼如同鷹隼般銳利:「所以,我的破案率一直保持在百分之百……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
他身體前傾,俯視著伏見鹿,伸出一根手指,戳著伏見鹿的心口:「要麼,我抓你交差,你會背上兩條人命,被判重刑,牢底坐穿;要麼,你自首坦白,只背一條人命,酌情減刑。」
這是風間拓齋慣用的招數,在勘察完現場之後,鎖定一兩個大致的嫌疑人,一對一進行人身威脅,從而詐唬出認罪書。
日本刑法有一點相當奇怪,嫌犯的認罪口供會被作為定罪證據上呈法庭。哪怕關鍵證據缺失,只要當事人認罪,檢察官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一招風間拓齋屢試不爽,他通過敏銳的直覺和精準的判斷力,能在第一時間鎖定犯罪嫌疑人——目前為止,他看走眼的次數屈指可數。
犯人剛作案,心理壓力大,絕大多數人會在十分鐘之內招供;即便咬著牙硬抗,也會在表情上露出破綻。
風間拓齋在心裡倒計時,他觀察著伏見鹿,猜測對方大概能抗多久。
片刻後,伏見鹿伸出雙手,手腕朝上。
「請便。」他笑道。
病房內寂靜無聲,只余吊瓶點滴嗒嗒作響。
「你這是打算坦白了麼?」風間拓齋問。
「我為什麼要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伏見鹿反問。
風間拓齋沉默片刻,坐直了身子:「案發當時你在哪?」
「在禮堂。」伏見鹿說。
「當時發生了什麼?」風間拓齋問。
「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
「嗯,不記得了。」伏見鹿坦然重複道。
「難道你打算找些蹩腳的藉口,比如說是因為腦震盪引起的短暫性失憶麼?」風間拓齋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
「誰知道呢,可能是吧。」伏見鹿面色不變:「順帶一提,我要請律師。」
「怎麼,終於心虛露了嗎?」風間拓齋挑眉。
「我請律師不是要為自己辯護,而是要起訴你。」
伏見鹿十指交叉,豎在胸前:「身為警員對嫌犯進行人身威脅,違反了日本刑事訴訟法》第 319條,同時你聲稱要偽造證據讓我入獄,違反了《日本刑法》中的刑訊逼供罪以及濫用職權罪。」
他伸出手,戳了戳風間拓齋的胸口:「如果我勝訴的話,你大概會被判一年以上三年以下的懲役或禁錮。」
風間拓齋露出厭惡的神情。
這一次他沉默的時間更長,那隻獨眼像是要穿過伏見鹿的眼睛,鑽進伏見鹿的大腦里探究真相。
「你讓我想到了一個很令人討厭的傢伙。」風間拓齋說。
「他有我帥麼?」伏見鹿問。
「也一樣自戀。」
風間拓齋站起身,讓他在捺印卡片上留下十指指紋,隨後說道:「享受你的病假吧,接下來的二十天,你可沒機會這麼悠閒地跟我說話了。」
伏見鹿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警方為了搜查,能夠拘留嫌疑人的最大期限是20天。在這個期限內,警方必須決定是起訴還是放人。
為了紙面數據好看,一部分日本刑警會刑訊逼供。只要進去了,嫌犯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不留傷痕的逼供方式多了去了,比如說強光照射、不讓睡覺、斷食斷水……風間拓齋已經認定伏見鹿就是兇手,總會有辦法讓他開口。
沒錯,90年代的日本刑警辦案方式就是這麼粗暴。
風間拓齋離開後,讓下屬嚴加看守,不准任何人前來探視,同時提防嫌犯自殘或逃跑。
源玉子跟在他身後,追問個不停。風間拓齋並未作答,而是說道:「你先回去換身衣服吧。」
「可是……」
「凌晨一點鐘集合,」風間拓齋看了一眼手錶:「我去校門口接你,就當是實習辦案了。」
源玉子大喜過望,連聲感謝。
這位大叔雖然看起來很可怕,但卻是一個內心溫柔的好人呢!
渡邊俊站在風間拓齋身後,看著源玉子跑遠,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這才小聲說道:「老大,原來你喜歡這種類型啊,難怪每次聯誼你都不去……」
「我有女兒了。」風間拓齋打斷道。
「誒?!真的假的,第一次聽你說啊!」渡邊俊很吃驚。
「她的性格很像我女兒,我不希望她走彎路,」風間拓齋戴上遮光墨鏡,側目說道:「而且,她是那位夫人的孩子……你在我面前嚼舌根就算了,要是讓別人聽到,你飯碗都保不住。」
「哪位夫人啊?」渡邊俊又撓頭。
「警視監,源氏,我們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風間拓齋提醒道。
「為什麼不直接說名字?」渡邊俊問。
因為風間拓齋也忘了她叫什麼,只是有個大概印象而已。他去述職的時候,曾在對方的辦公桌上看到過母女合照,所以才認出了源玉子。
「少問,知道得太多對你沒好處。」風間拓齋說。
渡邊俊頓時凜然,心說不愧是老大,平日裡一言一行滴水不漏!
兩人回了一趟警署,風間拓齋提交了伏見鹿的指紋。半小時後,鑑識課出了現場報告。風間拓齋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一邊啜飲一邊翻閱。
片刻後,他手指一僵,叫來鑑識課員,指著報告的某一頁問道:「這個沒錯麼?」
鑑識課員推著眼鏡,說道:「肯定沒錯,提取指紋可是基本中的基本啊!」
「我知道,但不匹配是什麼意思?」風間拓齋用手指敲著紙面:「現場的兩名死者和一名嫌疑人的指紋都不匹配?」
「對。」鑑識課員點頭。
「確定不是偽造的嗎?」風間拓齋問。
「不是,偽造指紋會留下膠痕。」
「那槍上是誰的指紋?」風間拓齋又問。
「這我哪知道啊?」鑑識課員吐槽道:「找嫌犯不是你的工作麼?」
風間拓齋詫異莫名,心想難道是我看走眼了?
不,不對。
嫌犯作案後,用死者的手機給各大報社打了電話,所以記者才會在他之前趕到現場;
同時,現場留下了「天罰」血字,說明嫌犯有極強的心理素質,有一定的反社會傾向,就跟躺在病房裡的那個傢伙一樣……這種人又不是菜市場裡的蘿蔔,一起案子同時出現兩個神經病,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但是,手槍上出現的第四人指紋,是實打實的鐵證。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風間拓齋捏著眉心,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