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沒有假惺惺客氣的打算。
這算是賣命錢,拿點好東西不過分。
他認真的環視了一周,對於那些琳琅滿目的古樸器具視而不見,尋找起了心心念念之物。
他有特別急需的東西。
一把刀。
一把能摧金斷玉,斬滅惡鬼的刀。
一把好刀對於劍士的提升,想必不用多說了,一名劍士的實力,九成都在刀上,沒了刀,如何殺敵?
日本的刀劍不分家,刀也叫劍,劍也叫刀,經歷過自幼的訓練和師父的栽培,上杉清最熟悉的武器,還是傳統的太刀。
也就是最正統的日本刀。
正倉院裡收藏的各式兵器不少,日本刀也有專門的分類,上杉清打眼望了過去,默默的摘下了眼鏡,一念之間,心眼洞開。
然後,他快步的走了過去,直直的盯住了一把刀。
那把刀身上蜃氣繚繞,延綿不絕,和其餘的刀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上杉清艱難的移開了目光,輕聲問道:「我可以仔細看看麼?」
芥川龍之介欣然點頭。
「請便,上杉君,這裡所有的東西你都可以上手仔細端詳,不過就只能選一件,這是規矩,請諒解。」
上杉清有些急切的伸手握住了這把太刀的刀鞘。
一股陰冷之意纏繞著他的手臂襲向他的心口,卻被他體內翻湧的蜃氣同化吞噬。
他輕輕的呼了一口氣,另一隻手掌頂住銘刻著百鬼的刀鐔,輕輕用力。
一聲清脆的劍吟響起,一陣耀眼的寒光綻放,一柄陰森而鋒銳的利刃出鞘。
刀刃反射的森然寒光,比月光更刺眼,比雪光更冷冽,映照在上杉清的臉上,給他清秀的面孔平添了幾分蒼白之色。
「這刃紋有些誇張了吧...」
上杉清有些迷醉的伸出手指,輕拭著刀鋒,感受著鋼鐵刀刃的寒意--他的手指僅僅在這把刀的刀刃上微微一觸,就裂開了一個小口,沁出了幾滴鮮艷的血珠。
輕微的刺痛感讓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倒不是他意志不堅定,一把好刀對於上杉清這種實力的劍士而言,永遠是語言和文字都無法形容的巨大誘惑。
刀刃長有八十公分左右,在太刀里算長刀了,直刃,刀身上的刃紋總體呈直線狀,但細微之處卻猶如大海的波浪一般,波瀾起伏,在上杉清這種專精刀劍的劍士眼裡,這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綺麗。
日本刀因為其覆土燒刃的鍛造法,在淬火以後,刀背形成珠光體,刀刃部分形成馬氏體,達到不折不彎剛柔相濟的理想效果,而珠光體和馬氏體之間的過渡區域,就是所謂「刃紋」。
這把刀的刃紋是最為常見的直刃紋,但是品相確實是上杉清見過的刀中最頂級的珍品。
他以前也沒少關注過日本刀的行情,他也曾幻想過,等有了錢,一定要去買一把好刀,但是那些曾經他渴望的昂貴太刀,和眼前這把刀比起來,就有些不值一提了。
上杉清手中用力,將這把刀全部拔出,隨手一揮,慢慢的調動蜃氣,將其灌注在刀身之中。
很快,一種血脈相連,如臂指使的感覺就在上杉清的心頭湧起,這把刀就仿佛他手臂的延伸。
這一刻,自然而然的,別的因素都不重要了,也不必再做考慮。
就是它了。
一個很標準的納刀動作,利刃入鞘。
就在他在考慮去為這把刀配個劍袋,方便隨身攜帶之時,此刀仿佛聽到了他的心意,化為無數的灰黑色的蜃氣,湧向了他的右手小臂。
等蜃氣散盡,他輕輕的挽起了襯衣的右邊衣袖,一個青面獠牙,頭生雙角,窮凶極惡的惡鬼頭顱刺青已經盤踞在他的手臂上。
上杉清冥冥中有感覺,只要他一個念頭,這惡鬼刺青就會化為利刃,重新躍入他手。
一直在靜靜觀察上杉清動作的芥川龍之介看到眼前的這一幕,語氣有些讚嘆。
「說實話,上杉君,我猜到你會選這把刀,這把刀是正倉院裡最好的刀了,也是對你最有用的鬼神之器。」
「決定了麼?選擇它?」
上杉清很堅定的點了點頭。
「這件收藏品我很滿意,多謝你了,芥川桑。」
「這把刀叫什麼名字?」
芥川龍之介語氣一頓,飽含深意的說道:「這把刀是...鬼切。」
上杉清眉毛一挑,問道:「鬼切?」
「那把傳說中的名刀,砍下過鬼王茨木的手臂,源賴光手下大將渡邊綱的佩刀,斬鬼之刃--鬼切?」
「不不不,那把刀也是鬼切,但不是這一把。」
「這一把...是曾經斬過酒吞童子的頭顱,沾染了鬼王之血,源氏大將軍源賴光的御用名刀--童子切安綱!」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鬼切和童子切安綱不是一把刀,對吧?」
「你錯了,上杉君,鬼切並不是某一把刀的稱呼。」
「鬼切是源氏家傳的一種鍛刀之法--他們有一種超凡之術,能讓斬殺無數惡鬼的名刀,在血與魂的刺激之下,蛻變成更為強大的鬼神之器。」
「源氏的那幾把寶刀--髭切,膝丸,童子切,都屬於【鬼切】。」
「你手中這把,是貨真價實的童子切安綱,日本最出名的天下五劍之一,百分之百的真品。」
上杉清輕輕的觸摸著手臂上的刺青,猶豫道:「可我聽說這把刀應該在東京國立博物館裡。」
「那把是假的,這把是真的。」
芥川龍之介的語氣篤定,打消了上杉清的疑惑。
「上杉君,你眼光不錯,這把刀與你非常契合。」
「鬼神之器與超凡者契合的標誌,就是能與超凡者融為一體,比如這樣。」
芥川龍之介一頓手中的墨玉手杖,手杖就變成了一縷黑煙,附著在了他的臉上,化為了幾縷玄奧的漆黑花紋,為他增添些神秘的色彩。
「鬼神之器與超凡者愈加契合,威力就會愈大,但也會更容易影響使用者的心智,請務必小心。」
上杉清慎重的點了點頭,這種好意的金玉良言他聽得進去。
「這把刀的能力是什麼?」
他目前對於鬼切的了解,就是「鋒利」和「容納蜃氣」,其餘的,他一無所知。
芥川龍之介緩緩的搖頭,苦笑道:「抱歉,我給不出你準確的答案,因為這件鬼神之器的上一任主人還是那位大將軍源賴光,他死了數百年了。」
「協會的先知者們研究過這把刀,得出的結論是--這把刀也許能突破夢鏡與現實的隔閡,傷害到鬼神的真身。」
「上杉君,鬼神是一種非常棘手的敵人,在某種層面上來說,他們是不死的。」
「比如,當初八雷神在東京都設立儀式,準備在信徒的祈求下降臨,選用的祭品是你的師妹,上泉小姐。」
「那件事被東文會的東文覺知曉了,然後他動用了東文會傾巢之力,死傷無數,用人命拖延了雷神教派的腳步,讓上泉小姐倖免於難,堅持到了你的師父上泉劍豪的到來,成功獲救,這也是東文覺與上泉劍豪之間交情的由來。」
「八雷神降臨失敗,臨時奪舍,實力大減,不是上泉劍豪的對手,他奪舍之身被上泉劍豪隨手斬為數段,但這對鬼神來說,並不致命。」
「一般來說,像八雷神這種古事記中有名姓,現世之中有信徒的【神明】,是很難被完全殺死的。」
「和你斬過的赤青雙鬼這種小嘍囉不同,那種層面的鬼神,只要名字還被人記起,真身就能在夢鏡中永生。」
「於是,上泉劍豪莽撞的接受了八雷神的【邀請】,進入其夢鏡世界,一刀斬滅鬼神三十七,八雷神元氣大傷,倉皇而逃,上泉劍豪威名大震,名動京都,這後面的事,你也知道了。」
「強如上泉劍豪,想要傷害到鬼神,也要深入到敵人的主場--夢鏡世界。」
「但,如果有這把刀的話...」
「也許...不用。」
「我不知道這種能力是否真的有效,也不知道這把刀是不是還有其他的能力,所謂的鬼神之器,變幻莫測,妙用無窮,上杉君,你還是慢慢摸索吧。」
「我唯一能確認的是--世界上這把刀斬不斷的東西...不多。」
上杉清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嘴角揚起了一絲淺笑。
從剛剛芥川龍之介的話里,他得知了一個大八卦的詳情,也明白了這把刀可能具有的功效,也算頗有收穫。
「我明白了,總之...」
上杉清抬了抬手,露出了半截鬼面刺青。
「我領情了,芥川桑。」
芥川龍之介欣慰的笑了笑,心情看上去不錯。
「這是說好的事情,不必放在心上。」
「這把刀給你,才是物盡其用,否則就是明珠蒙塵。」
「好了,上杉君,我們出去聊聊關於我們敵人的事情吧,我先把正倉院關閉。」
上杉清點頭答應,突然看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芥川桑,我有些好奇,那是什麼,那也是收藏品麼?」
他指向了正倉院的正中心,那風格迥然不同的一個大培養皿。
培養皿是橢圓形的,外壁是透明的玻璃,裡面空無一物,只有一道在輕微蠕動的裂縫。
就像鏡子被摔破的縫隙活過來了一般。
芥川龍之介不經意的瞥了那東西一眼,應道:「哦,那個啊,那是夢鏡裂縫。」
他沒有停止往外走的腳步,等所有人都走出了正倉院,他才謹慎的把障子門鎖死,將鑰匙都妥善收好,才繼續開口。
「夢鏡裂縫,夢鏡世界與現實世界的縫隙。」
「我曾與你說過,這世間原本是有鬼神的,但是在世界意志的驅使之下,超凡者發動了戰爭,將鬼神盡數的封印在了夢鏡世界之中。」
「日本的那場戰役,距今已經數百年了。」
「封印不是一成不變的,世界之間的壁障,也不是堅不可摧的。」
「時間是最強的腐化劑。」
「有些實力強橫,擁有大量信徒作為支撐的鬼神,在經年累月的力量積蓄之後,甚至可以在兩個世界之間撕裂出一條縫隙。」
說到這裡,芥川龍之介的神情凝重了幾分。
「鬼神無法影響到靈感不高的凡人,但有兩種情況除外。」
「第一,有浸染這鬼神氣息的物品被凡人日以繼夜的拜祭,同樣,這也是大多數秘儀者覺醒的途徑,橫田野就是這種人。」
「第二,就是在夢鏡裂縫附近。」
「在夢境裂縫周邊一定範圍內,凡人會變得極為容易受到鬼神的影響,精神十分敏感。」
「如果某位鬼神撕開了夢境裂縫,並日以繼夜的對現世施加影響的話,那麼被他蠱惑的凡人會呈指數增長,他的信徒會日益壯大,降臨的速度會更快,風險會更低。」
「我們收藏家的日常工作,就是消滅收容奪舍或者降臨的鬼神,還有檢查封印夢境裂縫。」
「正倉院裡的那道裂縫,是東京都最大的一道夢境裂縫,是天災級的鬼神--噬夢之蛇耶夢加得的傑作,我們沒有能力修補封印它,就只能讓先知者們研究出一種特殊的置物台,汲取收藏品中的超凡之力,通過那個培養皿來鎮壓這道夢境裂縫。」
「這是我們為什麼把協會總部地址選在這裡的最大原因,也是為什麼我們會把寶庫設置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的唯一理由。」
「至於這道夢境裂縫的產生,就是一個更長的故事了,等大江山的威脅過去,我可以慢慢的說給你聽。」
說著話,幾人重新在圓桌旁坐下。
芥川龍之介見塵埃落定,上杉清終於變成了自己人,臉上的笑容都沒斷過。
他雖然名義上是東京都收藏品協會的會長,但他的處境...並不算好。
一位大將,並且背後有更大的靠山依仗的大將加入,就猶如雪中送炭,讓他能松好大一口氣。
「上杉君,協議已經簽訂,收藏品也已經贈與你了,因為我們和政府有合作關係,所以也有相關的證件,等下發之後,我會儘快的送到你手裡。」
「警視廳,警察廳,法務省,防衛省,乃至議院內閣,都多多少少的與我們有著業務往來,收藏家的證件與徽章,有時候比警官證更好用。」
說到這裡,芥川龍之介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
「你看我這記性,上杉君,我們收藏家對外都不用真名,這算是協會的規定,我們用各自的代號為名。」
「我是羅生門,工藤是偵探。」
「對應不同的代號,協會將為你制定獨一無二的收藏家徽章,這是收藏家的身份象徵。」
「請想一個代號給我,我會立刻安排你的徽章雕琢,還有證件的下發。」
上杉清的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加入收藏品協會的波瀾,獲得了一把好刀的喜悅,都盡數的掩蓋在了靜如止水的俊秀面孔之下。
短暫的幾秒沉默過後,上杉清的目光有些深邃,似乎陷入了回憶。
他想起了很多東西。
第一次被惡鬼威脅時的恐慌,死裡逃生後的後怕與變強的決心,蜃氣樓中一次又一次憑藉堅強意志堅持下來的劍道修行,這些年來喪生與他劍下之鬼,明明無辜,卻因為被鬼神盯上而慘死的橫田夫婦,橫行霸道,當街截殺東文真希的雙鬼組。
這世間本不應該如此的。
這世界上也許有很多的不公,也許每時每刻都有人因各種各樣的原因慘死。
但他們不應該毫無抗拒的就被鬼神蠱惑,被當成祭品或者食糧,像是被畜養的牲口,連反抗的權力都沒有。
殺人者有法律制裁,鬼神又由誰來制裁呢?
恍惚間,上杉清大概明白初見那天芥川龍之介跟他說的那番話的含義了。
「我們預知災難,我們收容鬼神,我們保護這個世界...」
這就是收藏品協會的主旨吧。
有些理想主義化了,但怎麼也不算錯誤的。
入鄉隨俗,干一行愛一行,上杉清很有職業道德。
他撫摸著右手臂的鬼面刺青,肅然開口。
「拜託你了,芥川桑。」
「我的代號...就叫【鬼切】吧。」
「既然我加入了收藏品協會,還獲得了這麼多便利,自然也應該有所付出。」
「...」
「我願以身為劍,斬盡世間的惡鬼,和人類如惡鬼般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