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海信吾這哲學式的發問讓上杉清若有所思。
他沒有沉思多久,就曬然一笑,表情放鬆下來。
「感謝你盡力的安慰了,信吾君,我不是那麼容易鑽牛角尖的人。」
「殺身之仇,不能不報啊。」
「想那麼多也沒用。」
「總之,以後還請多多指教了。」
兩人對視一眼,鳴海信吾輕哼一聲,沒有接茬。
上杉清卻覺得已經得到了回應。
感慨著自己給自己留下的遺產似乎並不全是物質方面的他,看了看表,疑聲道:「說起來,信吾,你看到杏子了嗎?」
「為什麼阿凜回來了,她還沒回來?」
鳴海信吾眼都沒睜,回道:「信奈和杏子一起去買食材了,有信奈跟著,沒事的。」
上杉清聽到鳴海信奈這個名字,總是不自覺的想起那個足踩金魚巨艦,身後荒川水妖隨行,面對神魔也神色不變,毫不畏懼動手的藍發大蘿莉。
他真的很難想像,那個整天跟哥哥較勁,最大的愛好是打電動的小姑娘,竟然是當初撐起一方的繼任荒川之主。
「嗯,杏子回來叫我聲吧。」
「我冥想一會,信吾師範,你看著門哦,別走神。」
調侃了一句,上杉清盤膝坐下,意念沉入夢鏡。
幾乎一瞬間,他就來到了蜃氣樓中。
自從覺醒了那份百鬼之主的記憶,他再也不用在百鬼之町里費勁的跋涉了,他在這座町里,甚至能做到「瞬移」。
這裡,是他的領土。
蜃氣樓中,也已經大變樣了。
不知為何,很有古代風韻的日本傳統飾品將整個蜃氣樓填的滿滿的,讓這裡看起來有點像大河劇里的「評定間」。
只不過坐墊換成了桌子。
通透的穹頂依然有星光灑下,四周的燭火光芒還是那麼溫柔,鬼神的雕像壁畫栩栩如生。
上杉清對這副情景也沒在意,這裡和他記憶中,江戶川的評定間,確實一模一樣。
他走到了主位上坐下,虛空中伸手一探。
一本日記出現在他的手裡。
「唔,讓我看看你留給我的,還沒有啟封的記憶吧。」
「犬神之卷,瑩草之卷,還有...青行燈...」
有些期待的翻開日記。
熟悉的感覺涌了過來。
又是似曾相識的沉浸式體驗。
上杉清站在一座與蜃氣樓有個八成相似的評定間裡,面容有些憔悴,黑眼圈很深,眼窩深陷。
上杉清站著拍了拍手,表情雖然有些虛弱,卻帶著幾分喜色。
隨著他的拍手,屏風之後,一道雄偉的人影走了出來。
犬首人身,藍袍覆體,身體格外的強壯,看上去十分威武。
上杉清對於這在熟悉不過了。
這是「犬神」。
只不過,此時的犬神眼睛裡沒有犬神之卷里的兇狠霸道,有的只有帶著幾分憨氣的討好笑意。
他像人類一樣走了過來,有些彆扭的跪坐在上杉清面前,帶上了一頂斗笠,仰頭隔著一層薄紗看著主人,伸出舌頭喘著粗氣,沒有說話。
「犬類的生活習慣還改不過來麼?」
「算了...這非一日之功。」
「阿柴,你聽好了,我教了你一個月的劍,也讓手下人教導了你怎麼在人類的社會中生存。」
「現在,時間到了。」
「我諮詢過白狐之子,他說過,式神如果想要徹底的掙脫妖怪身份的束縛,需要去尋找自己的【名】。」
「他說的雲裡霧裡的,我聽著的大概意思,就是你要獨自出去歷練。」
「你現在的意識清晰,是因為在我身邊,我的力量刺激著你的神念,讓你不至於像狂野的妖類一樣,濫殺無辜。」
「但這只是一時之策。」
「你只要離開我,就會變成只知道殺戮的妖物。」
「從今天起,你便出去遊歷吧。」
「阿柴,你離開之後,會忘掉我,忘掉江戶城,忘掉來自何方,要去何處。」
「你能記得的,只有我賦予你的一種信念。」
「現在,我告訴你。」
「我賦予你的劍心,是【斬惡】!」
「斬盡天下之惡,不行不義之事。」
「我不算好人,但絕不想做惡人,我百鬼之主麾下,不允許存在作惡之妖。」
「記好了,斬惡!」
「然後...活著回來。」
「等你找到自己的路,尋到自己的名字之後,弄明白你想守護什麼,那時候你會想起我。」
「那時候...你才是犬神。」
「是...神!」
上杉清語重心長的囑咐了阿柴一番話,最後背過身去,揮了揮手。
他的面容晦暗不清,但是很明顯的在咬著牙,做的決定也並不算輕易。
阿柴神情有些哀傷,他能聽得懂主人的話,嗚咽了幾聲後,知道主人心意已決,磨磨蹭蹭的直立起來,向上杉清鞠了一躬,戀戀不捨,一步三回頭的離去了。
上杉清雖然不至於哭出來,卻眼圈泛紅。
等到阿柴的腳步遠去,大門關上後,上杉清好像被抽空了一樣,身體搖晃了幾下。
此時,一道有些虛幻的身影突然在上杉清身旁綻放。
藍白二色相間的和服袖子裡,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扶住了上杉清。
「上杉大人...您好些了麼?」
「您最近太過於勞累了。」
「請不要為阿柴擔心,他一直很懂事,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的。」
明明只是平常的安慰之言,還用著有些正式疏遠的稱呼,但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總是能讓上杉清心神安定。
上杉清被扶著坐下,看著身邊的身影,有些欣慰。
「啊...我的付出,總是有收穫的。」
「杏,至少你和阿柴...都回來了。」
「抱歉,我能為你做到的只有這些了,杏,你以後可能只能以瑩草妖怪的存在活下去,不能變回人類了。」
依靠在上杉清身邊的杏微微一笑,有些嬌憨的搖了搖頭。
「沒有的事,您不用對我說抱歉的。」
「若是沒有上杉大人,我不敢想我如今會是什麼樣子。」
杏滿目柔情,眼神里全是對於面前男子的貪戀與愛慕,哪裡有半點責怪之意。
上杉清低垂眼眸,與杏對視了良久,最終釋然一笑,打趣道:「唔...可是,杏,你這樣的話,是沒法給我生個小寶寶哦。」
這句話似乎對杏的創傷很大,她面色劇變,簡直就要哭出來了一樣。
最後,還是在上杉清的目光下,故作堅強的搖搖頭。
「我...我只是您的侍女,連個側室夫人都算不上,哪裡有資格給您生...生小寶寶呢!」
話里滿滿的言不由衷。
上杉清有些心酸的摸了摸杏的小腦袋,將她攬入懷中。
「抱歉,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啊。」
「你就可以一直陪在我身邊了。」
杏眨了眨有些淚眼朦朧的眼睛,有些囁喏的輕聲問道:「可以一生一世的陪在您的身邊麼?」
上杉清將杏攬的更緊了,將唇湊到了杏的耳旁,聲音溫柔纏綿。
「生生世世。」
他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