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門是平安京的城門,它將城內外完全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穿著鋼鐵鎧甲的鬼兵衛,藤原氏的陰陽師,浩浩蕩蕩的越出平安京,列陣在前。
天上的神明高高在上,詭譎的鬼神潛伏在旁。
白衣劍士一馬當先,雖然只是踏步,卻如同縮地成寸,斗轉星移。
他握住了劍柄,已經站在了最前面。
對面的軍勢之前,為首者肅然而立,看向上杉清的眼神都極為複雜。
源氏之首,身穿一身漆黑的鎧甲,腰間如同百鬼之主一樣,懸著三把太刀,面容英偉,甚至可以稱得上英俊,他年齡不大,卻已經是萬軍之將。
源氏,大將軍,源賴光。
鬼兵衛的首領,麾下四大天王武力顯赫,斬妖除魔的事跡遠傳八方,是源氏最負盛名的年輕一代。
源賴光的身邊,站著一位一身狩衣,身帶藤紋的陰陽師。
「藤原道滿,這個距離了,你麾下的陰陽師還不施展咒術,召喚式神麼?」
被稱為藤原道滿的陰陽師斜著眼瞥了一眼源賴光,冷哼了一聲。
「源清雅是克明親王第三子...你知不知道,他的母親出嫁前姓藤原?」
「他要叫我一聲表兄!」
「今日來此,非我所願,但若要我兄弟相殘,真是痴心妄想。「
「何況...我們藤原家的陰陽師,也不是你們的炮灰!」
「你若著急,讓鬼兵衛衝鋒在前唄,反正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鬼兵衛,死了你也不心疼。」
藤原道滿的字句如刀,每個字眼都在擠兌源賴光,看起來並不是想來與百鬼之主--源清雅為敵的。
源賴光也不動怒,只是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天上隱隱的神明虛影,旁邊伺機的鬼神之形,動了動嘴唇,低聲罵了一句。
「你不想來,我就想來?」
「源清雅是我的敵人,我恨不得取他性命。」
「但我取可以,這些妖魔也想插手,真是讓我心中煩悶...」
「你要搞清楚,藤原道滿,我們是臣。」
「天命不可違!」
「不是我要殺他,這命令是誰下的,你心裡應該有數吧?」
「他得罪的存在太多,是天要殺他!」
「你保不了他,你若是出工不出力,等時候上面怪罪下來,你藤原氏就算權柄再重,恩寵再盛,吃罪的起麼?」
藤原道滿陰著臉,沒有說話,也沒有繼續搭理源賴光。
源賴光自討了個沒趣,也不再繼續言語,只是沉默著看著那身後百鬼追隨的身影,默默的揮了揮手。
一瞬間,他身後成千上百的身穿奇異鎧甲的武士仿佛被摁下了啟動的開關,機械性的一致摸劍,拔刀。
然後,悍不畏死的開始衝鋒。
藤原道滿抿了抿有些蒼白的嘴唇,嘆了一聲,也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語。
「清雅死了...接下來,就輪到我們了啊...」
源賴光也自言自語似的回了一句。
「沒辦法啊...誰讓他要逞英雄。」
「英雄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在赴死的路上啊...」
...
接下來,兵鋒交接。
數量龐大的妖怪與鬼兵衛和陰陽師迅速的撞在了一起,響起了超凡力量狂歡的火花。
一時間,刀劍亂舞,鬼神齊吟,各色式神層出不窮。
但其實,局勢像是均勢,直到...那些更為強大的存在插手。
天色已暗,八顆腦袋的大蛇憑空而現,蛇眸中是冰冷的殺機,它一探頭,就有一片妖怪亡於它口。
同時,黃泉之水從天而降,帶著雷光,猶如天罰。
無論是鬼族,還是妖怪,碰上這種力量,都是一觸即潰,不敢掠其鋒芒。
神明與鬼神,齊齊插手了。
日本的八岐大蛇,是名聲響噹噹的大妖怪,此時現出真身,自然無往不利。
而黃泉之女,伊邪那美親自出手,也不是什么小魚小蝦能夠擋得住的。
只是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原因,鬼與神不計前嫌的聯手。
可能是...為了消除更恐怖的威脅?
此時,百鬼之主終於出手。
他蓄力拔刀,嘴角掛著冷笑,一記看似普普通通的拔刀斬就用了出來。
不過...
與普通的拔刀斬不同。
隨著刀鋒斬出的,是一道浩然無匹的銀色劍氣。
這劍氣摧枯拉朽的逆著黃泉之水而上,無可阻擋,余勢不減的沖入了雲堆。
一聲清清楚楚的悶哼響徹了戰場。
與此同時,黃泉之水的威力大減,百鬼聯軍得到了暫時的喘息時機。
源清雅怎麼能斬出一刀就罷休?
他步踏虛空,踩在並不存在的台階上,登雲梯一般,飛快的閃向天上昏黃色的雲群。
在他的判斷里,威脅最大的,其實是這些高天原的「神」。
與妖魔不同,享受了數百年,甚至上千年香火的神明,總歸是要比山野的鬼神難對付一些的。
既然如此,他就先「斬首」好了。
反正,他也抱著必死之心,卻無低頭之意,殺一個不賠,多殺幾個就賺了。
當然,他也知道,這種層次的存在,不可能輕易的被殺死,只要還有信徒,就會亘古不滅。
但...
他與常人也不同。
百鬼之主,是擁有徹底斬殺神明的能力的。
這能力,來自於更高階存在的賦予,卻已經被源清雅用的爐火純青。
這其實也是他舉世皆敵的原因之一--鬼神,神明,本就不死不滅,很難徹底被殺死,這時候出來一個克星,他若不死,這些鬼神寢食難安!
見白衣劍士來勢洶洶,昏黃的雲霞中,有些焦躁的女人聲線蔓延了出來。
「你們都在等什麼?」
「人類!你們要違背神諭麼?!」
「還有你,玉藻前!」
「你在看戲麼?你就不怕,此間事了,有人去與你算總帳?」
很明顯,她急了。
同時,一位女子的朦朧身影在雲霞中浮現。
「荒!你在等什麼?」
「速速出手,滅殺此獠!」
可她沒有得到回音。
反而是少年劍士的冰冷聲音傳到了她的耳里。
「堂堂高天原的母神,這麼氣急敗壞,就只會討援軍麼?」
「你要不要回去把你的男人叫過來?」
「哦...我忘記了,你男人看到你腐爛的真容,已經嚇跑了,咱們的黃泉之女,可是單身啊?」
源清雅真的是言語刁鑽,很擅長抓人痛腳。
按照《古事記》中記載的故事,伊邪那美確實算是曾經被他的丈夫嫌棄,拋棄,甚至嚇得轉身就跑。
這也是她的奇恥大辱。
可惜,她沒有更多的時間來反唇相譏,因為,劍鋒已經到了。
同時,混亂的戰場中,一聲幽幽的輕嘆傳來。
一身華麗和服的美麗身影突兀的浮現--他手中有摺扇輕搖,面上有狐狸臉兒的面具,聲音婉轉,但卻讓人分不清性別。
只不過,在他的身後,九條狐狸尾巴肆意的舞動著,帶起了沖天的妖氣。
「真是麻煩...若不出手,逢魔之原就永無寧日了,我的計劃也會被這些該死的神明破壞。」
「...」
「罷了罷了,源清雅,你死了可不要怪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可是晴明那孩子...為數不多的朋友啊...」
輕嘆過後,由點,到線,在延伸成面。
青藍色的,詭異的火焰編織成一面巨大的羅網,蓄勢待發。
只不過,火網未出,就半路折戟了。
天色驟暗,狂風漸冷。
無數雪花飄零。
九尾狐玉藻前面前,一道有些嬌小的身影踏冰而行,擋住了他的去路。
那鋪面的寒風雪花,澆滅了熾熱的狐火。
等風雪漸漸停歇,露出了一張有些過於年輕的臉。
那張臉,與劉龍人有個八成相似。
「不會讓你過去的。」
「以這把雪走起誓。」
少年的話語也如同雪花一樣冰冷,他手持一把等同於身高的太刀,斜指著九尾狐的咽喉。
而雌雄莫辨的玉藻前愣了一瞬,繼而開心的笑了。
「喲...雪童子...」
「真是好久不見。」
「果然,比起我這個曾經的主人,還是你的朋友更重要,是麼?」
「這可真讓我傷心吶。」
「你應該沒忘記吧,這把雪走...可是我曾經的佩刀啊!」
雪童子根本不為所動。
「這是...兩碼事。」
「清雅前輩讓我明白了...身為妖怪存在的意義。」
「和你這種隨意拋棄我的【主人】...不一樣!」
玉藻前眉目一轉,突然魅惑的嘻嘻一笑。
「好好好...壞孩子,那我們就好好地玩一玩吧~」
說著,他驅動著狐火,迎向了雪童子的雪走。
開始了...明目張胆的打假賽!
另一邊,巨大的八岐大蛇,正在被圍攻。
足踏巨艦的金魚姬,凌空而起,掌控風暴的大天狗,以及一名面上塗抹著野性油彩,沉默寡言的少年劍士。
這三位,與猶如一座小山一般的八岐大蛇斗的難解難分。
而其中的主力,自然是那位肋生雙翼的天狗之主。
他一手扇子,一手笛劍,雙翼揮動,無數羽毛猶如利劍,扎的八岐大蛇遍體鱗傷。
但這種傷害,並不致命。
足踏金魚巨艦的現任荒川之主畢竟還算年幼,只能輔助攻擊,倒是那位不聲不響,悶聲出劍的少年劍士,每一劍出,都能在八岐大蛇的身上留下一道傷痕。
這邊陷入僵局,人類的軍隊倒是陷入了苦戰。
大江山的鬼神,也是一樣的悍不畏死。
酒吞童子看到了源賴光,立刻雙目發紅,毫不猶豫的進入了鬼王形態,赤炎滔天而起,將那些鬼兵衛瞬間融化,威勢無兩。
源賴光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眉目如刀的掃了一眼鬼族的軍陣,冷笑一聲,拔刀便好不膽怯的沖入了鬼族的陣勢之中。
同時,藤原家的陰陽師,也開始了動作,他們準備咒法,召喚式神--面對半個自家人的源清雅,他們可以放水,但是面對這些鬼族,他們沒有放水的理由。
...
這可能是上杉清見過的規模最大的鬼神混戰。
他作為旁觀者,也能感受到戰爭的慘烈。
那種實力低微的妖怪,可沒有不死不滅的能力。
它們被殺,就會死,如同人類一樣。
局勢一開始還算僵持,但是很快,百鬼之主的妖怪聯軍產生了壓倒性的劣勢。
因為...越來越多的神明,下場了。
伊邪那美貴為黃泉之女,麾下屬神無數,自然不是光杆司令。
而那些享受眾生香火的神明,也確實實力不凡。
但是,舉劍登天,與「神母」鏖戰的源清雅,卻是優勢。
那顯出本體的伊邪那美操控著黃泉之水,勉強的應付著凌厲的劍勢,身影搖搖欲墜,讓人毫不懷疑,她可能會在某個時間點,就被人一劍劈死,斬了頭顱。
就在某一個瞬間。
上杉清突然雙目圓瞪。
他詫異的發現,畫面中的百鬼之主,非常詭異停滯了揮劍的動作。
就像他的時間被停止了一樣。
他沒動,黃泉之女可沒閒著。
伊邪那美抓住了一個良機,眼睛一亮,驅動著無數的黃泉之水,重重的擊在了百鬼之主的胸膛。
少年單薄的身影應聲而落,墜到了地面上,激起了無數煙塵。
與此同時,那邊苦戰中的八岐大蛇突然發狂似的嘶吼,不管不問的吐出一團漆黑的霧氣,霧氣中,一條八個腦袋的小蛇激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貫穿了源清雅的胸膛。
伊邪那美隨後緊跟而至,她美麗的臉變得猙獰無比,伸手一引,一柄閃爍著螢光的太刀便握在了手中。
她不算會用劍,但是,源清雅已經失去了活動的能力了。
一刀斬下,刺入胸腔,人體脆弱的心臟瞬間炸裂,鮮血猶如浪涌。
她還想繼續補刀,便聽得一聲悽厲的哀嚎。
而後,無數鬼火鋪天蓋地而至。
青行燈閃身到了源清雅的面前,俯身抱住了他的身體,回身一揮手中提燈,就把伊邪那美震退數百米。
她面色哀傷,有些顫抖的俯下了身,輕輕的吻了下源清雅的嘴角。
「它還是出手了...你...」
「你...」
話沒說出口,已經泣不成聲。
源清雅卻沒有什麼遺憾的神情,他伸出了手,無力撫摸了下青行燈的臉龐,低聲嘆了一句。
「別哭...我不喜歡看你哭,這不都在我們預料之中嘛...」
「接下來就靠你了...辛苦你了。」
「我們...」
「一會兒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