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黃泉比良坂

  神明與妖鬼的交鋒,絕不僅僅是現世的鬥法,而是夢鏡的勝負。

  自從平安時期那密封於史詩中,許多知情人都閉口不談的一役之後,鬼,神,妖,絕大部分都被封印在夢鏡中,即使能通過奪舍或者降臨的方式來到現世,他們化身的力量與完全體也不可同日而語。

  超凡者的夢鏡,對應著神明的「神國」。

  那是神明的主場,假如有某位神明在自己的神國中被人突入,然後重創,那絕不是他們的神國太弱--而是入侵者太強了。

  主場是毫無疑問的有戰力加成的。

  鳴海信吾冥冥中感應到了一股莫名的呼喚感覺,就像他剛剛在外面感受到的一樣。

  現在他明白了,剛剛在遠處,他感應到的熟悉感覺,就是這具他曾經的神明之軀。

  而現在他感應到的,則是八雷神的「邀請」。

  似乎是不甘於被自己斬滅化身,也許是不願這麼多年的努力付諸東流,更可能是單純的想吞噬掉荒川之主的神魂,完成涅槃重生。

  那急切的欲望讓鳴海信吾感受的清清楚楚。

  但他並不想退縮。

  如果說之前他的憤怒,只是對於自己的神名被盜用,荒川的子民被屠殺,那麼現在的他怒火中燒的理由,又多了一個。

  有人在竊取他的信仰之力,褻瀆他的身軀,妄圖玩一手鴆占鵲巢,將那份沉甸甸的名號與責任一起奪走,並且毀掉。

  這是他絕不容許的。

  他庇佑這方水土,已經數百年了,許多習慣,像是浸透到骨血中一樣,難以忘懷。

  而且,荒川之主,從來也不是個心慈手軟,和言善氣的神明。

  他留下的,只有暴烈的脾氣和無雙戰力的傳說。

  轉身與鳴海信奈對視了一眼,鳴海信吾看到了熟悉的堅定--那眼神仿佛再說,你放心去做,這裡有我。

  海虎丸也已經完全的壓制住了那些群龍無首的黑衣信徒,於是,鳴海信吾沒什麼負擔的閉上雙眸,意念沉於星海。

  熟悉的失重感傳來,下一秒,再度睜眸,已經不在此世間。

  陰風陣陣,天空是灰濛濛中帶著點污濁的黃色,四周一望無垠,沒有什麼空間感,入目儘是滿目瘡痍的大地,遍地都是雷火灼燒的痕跡,鳴海信吾正踏在一條崎嶇的小路上。

  粉塵瀰漫,荒涼的環境,濃稠的壓抑感,和讓人有些不安的陰霾,都不足以讓他變色。

  「...」

  「果然沒什麼新意,黃泉比良坂麼?」

  「怎麼,要不要再喚出你的黃泉軍助助興?」

  「冥府的閻君我都見過,你這種廢物紈絝一般的弱小神明,也敢跟我故弄玄虛?」

  「找死!」

  輕輕的揮動著手中的海國作,墨色的妖氣在周身不可抑制的縈繞,鳴海信吾的五官變得有些深邃,面色也有些發白,但卻並沒有驚慌失措之色。

  八雷神在《古事記》中初登場之時,就誕生於伊邪那美的屍體,後來更是率領一千五百黃泉軍,前去追捕伊邪納岐,他作為神明的本性,與「黃泉」二字脫不開關係。

  而這裡,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黃泉比良坂」--通往黃泉冥府之路。

  鳴海信吾的話音剛落,天空中就想起了震耳欲聾的猖狂大笑。

  「你竟然真的敢來?!」

  「哈哈哈哈!你才是找死吧!」

  「你以為你現在還是那個天下水妖共主,荒川不朽神明麼?」

  「你現在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吧?你能動用的妖力,還有多少?」

  「從棋手變成棋子的感覺如何啊?」

  不可一世的刺耳笑聲,在天地間蔓延。

  鳴海信吾不屑的扯了扯嘴角,豎劍指天。

  「你是讓我進來聊天的?」

  「我倒是不介意,反正你那些費盡心思留存下來的信徒,恐怕難以招架海虎丸的一輪碾壓...」

  這話一出,笑聲明顯的停頓了半拍。

  而後,有些惱羞成怒的聲音氣急敗壞的響了起來。

  「我看你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燼火炙雷,滅亡之路,黃泉軍,起!」

  火與雷,在古時候,都跟「寂滅」一詞沾點關係,火焰焚燒留下的是灰燼,雷電又是人類認知中破壞力最大的大自然武器之一,火雷神,司掌的是「毀滅」。

  正好,黃泉也象徵著「生命的終點」,這與火與雷的含義莫名的吻合。

  黃泉比良坂,就是八雷神最適合發揮的地域,也是他的神國。

  一念起,八方雷動,黃雲蓋頂,大地震顫。

  焦黑的土地開裂,露出了無數的縫隙,數不清的累累白骨像是亡靈天災一樣,掙扎著從地底爬了出來。

  晃晃悠悠的骨頭架子泛著森白的光,空洞的眼洞裡,燃燒著碧綠的鬼火。

  他們前仆後繼的破土而出,以一種不快不慢,卻很具有壓迫感的速度向著鳴海信吾行軍,帶起滾滾煙塵。

  「無聊的把戲,除了那誰都燒不死的火,什麼都夷不平的雷,還有這些骨頭架子,你就是個廢物。」

  「...」

  「住口!死到臨頭還如此狂妄,這可是黃泉軍!不死之軍!」

  「都到了這種絕境,趕緊想想遺言吧!」

  反駁的話並沒有讓鳴海信吾在意半點,無數皚皚白骨之前,四道突兀浮現的黑衣人影桀桀的怪笑著,換來的只是他飽含深意的笑容。

  「到了絕境的...到底是誰啊?」

  「之前呢,我尋思你們可能有什麼不可揣度的陰謀,打著我的名號,可能是想要釣我上鉤,所以呢,我雖然找到了寄存力量的老朋友,但是卻並沒有取回那份神力。」

  「現在,我弄明白了。」

  「大概是外神與不入流的神明勾結,一者竊取信仰,一者盜我神軀,臭味相投,一拍即合,應該是這種故事。」

  「那我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怎麼?你以為...只有你有神國麼?!」

  狠狠的揮動著海國作,利刃破空聲響起,鳴海信吾身陷重圍,卻自顧自的閉上了眼。

  「以吾荒川之名,重履當年之契!」

  「願效忠勇,為神之屬,劍中之聖,百鬼之主,請回應吾之訴求!」

  「荒川之主,神魂歸位!」

  在夢鏡中念出幾句晦澀難明的話,與此同時,揮劍斬斷了數條不知從何處湧出來的小蛇的上杉清若有所感。

  他感應到了強烈的呼喚。

  面前的大門還沒開,這些零散的蛇上泉凜和劉龍人也應付的來,他遵循著內心的本意,一個眨眼,就出現在了蜃氣樓中。

  而此時,百鬼之主的神像之前,竟然站著一道若有若無,極其虛幻的人影。

  上杉清能勉強辨認出,那是鳴海信吾的模樣。

  似乎感應到了他的到來,鳴海信吾微微轉身,笑容有些瀟灑。

  「又見面了...上杉。」

  「不...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百鬼之主閣下?」

  上杉清面色一動,遲疑道:「你...?」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鳴海信吾打斷了。

  「先聽我說,我那邊情況有些緊急,我此時能出現在這裡,全憑我們當初定下的契約。」

  「屬神之契,也是唯一能夠輕鬆穿越夢鏡世界聯繫的契約。」

  「長話短說,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數百年前,我曾經和百鬼繪卷的主人有過一個約定,我將荒川之主的【神力】與部分【神魂】交給他幫我保存。」

  「現在,百鬼繪卷在你手裡,那我寄存的東西,就要向你討要了。」

  「請還給我吧,我現在有不得不用它的理由。」

  「與此對應的,我也會履行當初我立下的約定。」

  鳴海信吾有些凝重且嚴肅的話,讓上杉清沒有多問。

  「我...該怎麼做?」

  他只能這麼問了一句,因為之前還挺活躍的百鬼繪卷所屬的電子合成音並沒有響起,並沒有人指引他。

  鳴海信吾一點頭,直言道:「你只要【同意】,就好了。」

  「簡而言之,相信我。」

  上杉清微微歪頭,深呼吸了一口,不知為何,許多殘缺的剪影畫面在腦海中走馬燈般的閃過。

  最後,畫面定格。

  一位穿著和式戰袍的雄武男子,遍體鱗傷的半跪在地上,而他,擋在了這男子的前面。

  對面是什麼,他看不清,他們在做什麼,他也看不清。

  但是身後那雄武男子的臉,與鳴海信吾一模一樣。

  剎那間,上杉清回過神來。

  有些陌生的熟悉感,還有似乎相識已久的信任感,源源不斷的從鳴海信吾身上湧現。

  他面色一肅,一字一頓,語氣變得莫名的篤定。

  「我相信你啊,一直相信你。」

  「鳴海君...不,荒川!」

  一言出,光芒乍現。

  百鬼之主的神像中,碧藍的光芒迸射出來,像是綻放的煙花一樣,盡情的釋放著瑰麗的色彩,最後盡數斂入了鳴海信吾的虛影之中。

  隨著這一切的發生,鳴海信吾的虛影變得漸漸的凝實,他身披戰袍,袒露出來的肌膚上有著冷峻的黑色刺青花紋,眼眸血紅中透露著幾分暢意,笑容也變得放肆了起來。

  「謝了...」

  悶悶的說了一句,鳴海信吾踏前了一步,似乎想要離開。

  可他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背著身子,低聲問了一句。

  「你曾說過,你的劍道館缺個教習師範?」

  「你能給我開多少薪水啊?」

  上杉清聞言一愣,隨即若有所感的笑了起來。

  「你這種有才能的人,想要多少,我就盡力給多少咯~」

  鳴海信吾無聲的點了點頭,大踏步的買入虛空,身影虛化。

  同時,他的聲音也幽遠的傳了過來。

  「此間事了,我去找你報導。」

  「...」

  「多謝你了,這次是,上次也是。」

  「從今往後,荒川之妖必為你手中利刃,披荊斬棘...請看好吧。」

  就在上杉清有些頭疼迷惘的看著鳴海信吾消失的時候,八雷神的夢鏡,黃泉比良坂之中,鳴海信吾揚天長嘯一聲,猛然睜眸。

  漆黑的妖氣沸騰一樣的沖天而起,他的身形漸漸變得高大了幾分,一身合身的戰袍自然而然的披在了身上。

  海國作倒握,四周因為黃沙,雷火,骨骸而變得有些乾燥的空氣不知何時變得潮濕了起來。

  「終於...拿回來了...」

  「好懷念的感覺啊...」

  「這股力量!」

  荒川之主也是庇佑一方的神明,他也有屬於自己的夢鏡,不過,在神魂缺失,神力不在身畔,對敵只能用半吊子的妖力的現在,他已經不能輕易的開啟自己的夢鏡了。

  一切問題在剛剛的那一瞬間得到了解決。

  沉寂已久的「荒川水國」,立刻與鳴海信吾取得了聯繫。

  「黃泉比良坂?」

  「我今天就讓你這黃泉,變成真正的滔天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