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地下五十米的浪濤

  日本是個島國,東京是個沿海城市,自然避免不了颱風與暴雨的侵襲,每當到了這種時候,周圍的利根川、江戶川、荒川等多條大型河流水位暴漲,淹沒周圍的居民區,造成災難級的後果,歷史上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所以,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甚至專門成立了下水道局,用來專門經營,建設,維護東京都市圈的城市排水系統。

  東京的下水道系統可以大致的分為「內圈」與「外圈」,其中內圈涵蓋了文京,涉谷,千代田,港區,中央區等幾個繁華的區域,而外圈則是圍著東京的「郊區」繞了一個圈,甚至一桿子能打到東京以北的埼玉縣。

  整個東京圈排水系統從開始建造完善到竣工,花了將近十五年,總投資超過兩千四百億円,平均排水管道的內徑在十米左右,有多處又深又大的儲水坑,甚至還建設一處人造地下水庫,就是為了防止暴雨來襲,無處排水。

  而東京的雨水有兩種渠道可以疏通,靠近河渠地域的雨水一般會通過各種建築的排水管,以及路邊的排水口直接流入雨水蓄積排放管道,最終通過大支流排入大海。

  鳴海兄妹走進去的排水管,就是某處應急用的泄洪渠道,平時一般是密閉的,只有在這種暴雨天氣,才有人去打開使用。

  為了保證排水道的暢通,東京下水道局規定,一些不溶於水的洗手間垃圾不允許直接排到下水道,而要先通過垃圾分類系統進行處理,所以這管道里並沒有什麼驚人的惡臭,或者不堪入目的污漬,只有洶湧的雨水迎面而至,又在兩人面前很乖巧的分道兩邊。

  走了許久,期間甚至下了一口足足數十米深的豎井,隨著四周的環境越來越幽暗,積水也越來越深,他們已經離地面越來越遠了。

  這二人走的閒庭信步,仿佛懷揣什麼避水珠一樣的寶物一般,雨水和積水都不能沾濕他們分毫,可就在走到一處分叉口的時候,在前面領路的鳴海信奈突然腳步一頓。

  鳴海信吾也隨之停下,扶住腰間刀柄,目光睥睨的掃視了一圈四周,皺著眉輕聲道:「怎麼了?」

  鳴海信奈有些訝異的伸手取下了不知何時別在頭髮上的一枚卡通金魚形狀的發卡,雙手捧住,喃喃道:「不對勁,海虎丸說它嗅到了...嗅到了好多爬蟲的味道。」

  「還有別的味道...血腥味,海風的氣息,焦糊的味道...」

  「等等,海虎丸感受到了【神性】!」

  「我們果然來對地方了!」

  「這裡恐怕是那些信徒拜祭神明的場所,也就是...【祭壇】!」

  鳴海信吾不以為意的略一點頭。

  「嗯,早就料到的事情,不過把老巢安放在這下水道里,可真是個不錯的主意,只不過陰溝里的老鼠當的久了,我怕這些被祭拜的神明,也惶惶的成為過街之鼠,不堪一擊啊...」

  「有很多爬蟲的味道也說得過去,都到了這裡了,肯定不止一個秘儀者守護。」

  「繼續走吧,不用擔心,如果只有那天見到的那女人的實力水準的話,來多少,我殺多少。」

  「荒川之主即使已不在神位...亦不是什麼三流貨色就能輕辱的!」

  鳴海信奈的表情變得更疑惑了。

  「我沒在怕的啦,你不用跟我說這些!」

  「只不過...前面就是岔路口。」

  「那些爬蟲的聚集地,和神性味道泄露的地方,並不是一個地點。」

  「喂,怎麼選?」

  這話聽得鳴海信吾一怔,隨即眯起了眼。

  「那些鷹犬般的秘儀者不足為懼,有神性泄露的地方,一定有可以溝通神明的渠道,那恐怕是他們獻祭的地方。」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那裡吧?」

  鳴海信吾隨手一指,換來旁邊大蘿莉連連點頭。

  「對!沒錯,你怎麼知道的?」

  「...」

  「果然如此...」

  「從剛剛開始,我就覺得這條路的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呼喚著我,這給我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我當初在外遊歷,敗盡妖怪,神明,豪傑之後,再度回歸荒川--這方水土,就給我這種呼喚的感覺。」

  「那裡一定有什麼我熟悉的東西。」

  「...」

  「走吧,去看看,如果是我們的東西,就拿回來。」

  大蘿莉信奈抿嘴一笑,意味深長的問道:「那如果不是我們的呢?」

  鳴海信吾微微昂首,一臉的笑容理所當然。

  「那就...搶過來嘍。」

  四周是帶著鏽跡的鋼鐵叢林,冰冷的鐵絲網與鋼筋骨架被雨水鏽蝕,與出水口不同,在這地下深處,下水道里的積水反而沒有那麼多。

  畢竟那麼四通八達的管道將排水的壓力完全的擔了下來,一個星期的雨,還不足以填滿這座斥巨資打造的東京「地下宮殿」。

  就在這麼一個幽深,荒涼,理應無人問津的下水道角落裡,匍匐著一團可疑的生物。

  之所以說它們是「生物」是因為它們的身軀在微微的聳動著,有明顯的生命特徵,而之所以用「它們」,是因為無論從那帶著粘稠粘液的光滑皮膚,長著疙瘩肉瘤的腦袋,還是蹼狀的四肢,以及那個魚類生物的腦袋來看,這些玩意兒絕對算不上「人類」。

  叫他們「魚人」更加的貼切一點。

  突然間,這些「魚人」的動作頓住了,它們轉過身,露出了滿臉鮮血的,像魚,又像青蛙,還帶著一點點人類特徵的猙獰面孔。

  它們的嘴裡還有血肉殘渣,借著牆壁上螢光燈的幽暗光芒,能看到地上是一具殘缺的人類屍體,已經被啃食的血肉模糊了。

  打擾它們進食的,是一陣突如其來的腳步聲。

  一大一小,一前一後。

  穿著劍道服,扶著劍的少年,和一隻別著可愛發卡的大蘿莉,對這副血腥場景熟視無睹的有遠走近。

  「喔,見到了,是他們。」

  「前幾天我也斬了這麼個玩意兒,它們無懼刀劍,遇水重生,有些難纏。」

  「不過...似乎超凡力量能夠對它們進行粉碎性的打擊。」

  「我負責砍到它們,你幫我收尾。」

  鳴海信吾低聲吩咐了幾句,活動了下脖子,咧嘴一笑,露出了有些細密的尖銳牙齒,眸中紅芒大盛--他這幅模樣其實也不必魚人好看和藹多少。

  下一秒,金黃色的刀光隨著一聲好聽的刀劍吟響聲一同迸發,在這昏暗的下水道里,像是金色的閃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在地上匍匐的幾個「魚人」還沒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名刀「海國作」已經吻頸。

  踏出了七步,刀劍變幻了四閃,精妙至極的操控力,讓鳴海信吾沒有浪費一丁點的力氣,甚至沒有動用半分超出人類極限的力量,四顆凸著眼珠的魚人腦袋就應聲落地。

  然後,鳴海信奈和哥哥配合極好的嬌喝了一聲。

  「去吧!海虎丸!這是加餐!」

  她頭上的發卡伴隨著話語聲墜落,在半空不停的漲大身子,一個魚躍,劃出了一條不規則的曲線,金魚發卡竟然變成了幾乎將整個管道填滿的龐然大物。

  極為鋒利的牙齒,暗黃色的冰冷眼珠,如刀斧般銳意的魚鰭,還有那張到極限的血盆大口。

  就像是乞食的小狗,「海虎丸」毫不猶豫的將這四顆魚人腦袋吞進肚裡,有些嚇人的金魚臉竟然能看出幾分滿足感。

  被海虎丸吃下肚,這些魚人怎麼也不可能再度重生了,它們失去了腦袋的身體迅速的融化,變成了粘稠的液體,四散在水裡。

  緊接著,海虎丸就再次搖身一變,卻沒有變成發卡,而是身軀縮小了無數倍,在四下的積水裡歡快的遊動著,像是飯後溜達消食的老大爺。

  鳴海信奈皺了皺眉頭,斥責道:「這裡的水好髒的,海虎丸!你不洗乾淨,不准變成發卡了!」

  小型金魚比起巨型金魚,就顯得有些可愛了,海虎丸搖頭晃腦的,發出了嬰兒啼哭般的聲音,一副討好的模樣,哄得鳴海信奈也咯咯的笑了起來。

  鳴海信吾卻沒露出笑意。

  他瞥了一眼四下散落的殘缺人類屍身,光是骨骼上還掛著血肉的,就有四五具之多。

  其餘的累累白骨,沉澱在髒兮兮的污水裡,仿佛一張張死不瞑目的臉,骷髏頭中的空洞眼眶無神的透過水麵,向上看去,卻看不到天空。

  這距離東京地面五十米的地下,不知道深埋了多少枉死之人的屍骨。

  這些魚人一樣的「深潛者」,似乎對人類的血肉有著超乎尋常的喜愛。

  並且,根據鳴海信吾在上杉清那裡聽來的消息,它們似乎還會用人類的血肉,臟器,來祭拜它們的神袛。

  閉上眼,鳴海信吾幾乎可以想像得到,深夜之中,這些魚人怪物外出獵食,瞄準了落單的人類,將其撲殺後,拖到下水道的深處,這些「獵物」或是成為了神明的祭品,或是成為了它們同類的餌食。

  這種事情,應該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

  血紅的眸中,血色並未消退。

  鳴海信吾本來有些俊秀的臉,已經殺機四溢,這副表情無論怎麼看,都是「暴躁」到了極點。

  他在生氣。

  「這裡是荒川...」

  「這都是荒川的子民...他們的祖輩,都曾經信奉著能給他們帶來風調雨順,豐收之喜的荒川之主!」

  「你們這些愚昧的雜碎...竟然敢在我的地盤,用我的神名,做出這種事情?!!」

  「該死!該死!」

  「你們...還有你們背後的神!」

  「一個都別想活!」

  自言自語的聲音越來越大,到了最後,竟然震得下水道圓形的牆壁都嗡嗡作響,甚至蓋過了水流潺潺的聲音。

  鳴海信奈見狀,剛想上去安慰一下自己的便宜哥哥,卻見他突然轉頭,看向了隧道的深處。

  那雙燃燒著憤怒火焰的眸子,侵染上了一絲絲瘋狂的笑意。

  「啊,還有一個。」

  「看你這幅模樣,似乎和這些蠢蛋不太一樣?」

  「無所謂了...先砍了你在說!」

  這裡的環境實在是太過於昏暗,但鳴海信吾一雙血眸,卻仿佛能黑暗中視物,死死的盯住了隧道深處的另一道身影。

  非要說的話,那也算是「魚人」,只不過他的腦袋非常擬人化,只有那碩大離譜,凸出眼眶的眼珠子,讓他看起來和這些深潛者有些像。

  他穿著有些破舊的衣服,體表是細密的鱗片,手足依然是蹼狀,一隻手拄著一根拐杖,另一隻手裡抓著一塊還滴著鮮血的血肉,看起來也在大快朵頤。

  只不過這場進食派對,被不速之客打亂了。

  鳴海信吾怒火攻心,哪裡肯說廢話,身形猶如一縷輕煙縹緲,萬鈞之勢的刀鋒頃刻間就到了那深潛者的眼前。

  沒曾想,一往無前的刀鋒,卻驟然停滯,鳴海信吾的面前,浮現了一道淡淡的碧藍色的薄膜,有些勉強,卻依然堅定阻止住了他的刀勢。

  那類人度極高的深潛者無聲的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嘴殘次不齊,站著血跡的鋒利牙齒,手中的拐杖狠狠的一頓地面,濺起了無數水花。

  而這些水花並沒有飛散,而是騰空而起,帶著凜冽的破空聲,像是弓箭一樣,射向了鳴海信吾的周身要害。

  要是上杉清在這兒,可能會吐槽一句--終於碰到一個形象和攻擊方式都像「法師」的敵人了,這個深潛者,有些像某些西方奇幻設定里的「施法者」。

  身體羸弱,但是具有施展「法術」的能力。

  那淡藍的薄膜,還有威勢不小的水箭,換一個初出茅廬的超凡者來,絕對要當場翻車,沒有實戰經驗,只會被這種突襲砸麻了爪。

  鳴海信吾有實戰經驗麼?

  呵...

  只見他根本不見慌亂之色,只是同樣露出一個猙獰的笑,與那面相醜陋的深潛者對視了一眼,吐出一句讓他不明所以的話。

  「你用...【水流】來對付我?」

  「哈...哈哈哈!」

  他笑的渾身顫抖,同時輕輕的一揮手。

  「你知道何為荒川之主麼?」

  「征服大海,御使巨浪,天下水妖共主,捨我其誰?!」

  一聲怒吼,頓時,整條管道里的時間仿佛都凝固住了。

  所有的水流一滴一滴,一縷一縷,一團一團的倒懸半空,以一種摁不住牛頓棺材板的奇怪軌跡,集結成浪濤之勢。

  是的,在這距離地面五十米的下水道里,一道巨浪憑空而現。

  浪濤翻滾著涌了過來,巧妙的避開了鳴海兄妹,毫不客氣的將那些淡藍色的薄膜啊,水箭,一起席捲,又將那深潛者一個浪頭拍下。

  大概三四秒鐘之後,鳴海信吾呼出一口氣。

  浪濤四散,化為水流重新遍布在整條管道的每一個角落。

  但眼前的攔路魚人,已經消失無蹤了。

  他被蘊含著荒川之主妖力的一個浪頭打得粉碎,連半句遺言都沒交代,直接魂飛魄散,人間蒸發。

  同樣,這浪濤也洗滌了整條通道。

  鳴海信吾目光灼灼的看著通道的深處,遠方一扇緊閉的鐵門上塗鴉似的圖案,臉色漸漸起了變化。

  「...」

  「火柱,電光纏繞,數為八...」

  「這個徽記...」

  「雷法?」

  「火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