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清並不算是精於話術的人--真正的談判大師,不會利用浮誇的語氣和動作來感染別人,他們只是娓娓道來,就足以摸透對方的心理防線,引起對方的共鳴,談笑間就能達成共識。
他做不到這樣,這兩下子也只能算二流。
不過,現在這場面,二流也夠用了。
這番引經據典的話,換個日本人來,還真夠嗆能聽懂,不過李太歲聽到耳里,卻下意識的覺得有些贊同。
因為這些話...很有道理。
場中的氣氛沉默了下來,只有雨滴敲打房瓦的密集清脆的聲音依然在肆意鳴奏。
足足過了有一分鐘,李太歲重新呷了口酒,抬眸靜靜的看著上杉清,嘴角漸漸的勾勒出帶著些鋒芒的弧度。
「這道理是說得通的,誠意我也看到了。」
「哼...東文覺曾經拜託過我,如果哪一天,他死在某個旮旯角落裡,讓我幫忙照顧他的獨女,因為某些原因,我答應了。」
「我和那老貨認識那麼多年,雖然看不慣他的某些習慣,但情分總是有的。」
「幫你對付東文會剩下的阿貓阿狗...也不是什麼天大的難事。」
「不過咱老李可不能給別人打白工,你總要給我個出手的理由,你這席話里的理由,足夠充分。」
李太歲語氣一頓,搖頭笑道:「我可以幫你,但是在以後我需要你的時候,你真的能幫上我麼?」
上杉清想都沒想的點頭,笑容變得自信了起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今日難關一過,日後若是太歲爺有什麼差遣,無論是東文會,還是我本人,都不會有半點推脫。」
李太歲放下了手裡的酒壺,稍微的坐正了身體,臉上也正色了起來。
「後生,我還沒問你的名字。」
見到李太歲這副模樣,上杉清心中一動,知道今天這事八成有戲,於是將語氣放的更加謙遜有禮。
「晚輩...上杉清。」
他想了想,用了晚輩這個頗有天朝風格的自稱。
李太歲晃了晃腦袋,皺眉道:「聽你的口音,是天朝人?怎麼是這個姓氏...混血麼?」
這個問題上杉清不願多糾纏,含糊的說了一句「算是吧」,李太歲倒是也沒很在意。
「後生,你知道我的對頭是誰麼?你該不會真的以為幾個黑幫,就能把咱老李壓著打,不敢插手各行各業吧?」
「你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就敢這麼許諾麼?」
這個問題上杉清考慮過,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對於東文真希來說,您是她急需的臂助,現在這道坎都過不去,那管得了將來,所以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瞻前顧後的,成不了大事,您作為她的長輩,想必也不會坑她,讓她故意去送死。」
「...」
「至於我嘛...」
上杉清將目光投向了李太歲的身後,對上了李扶搖純澈的帶著笑意的眼眸。
他也不自覺的笑了笑,凝聲道:「也許您不知道,扶搖小姐救我過一條命。」
「我這個人啊,沒什麼優點,唯一能拿得出手的長處,也許就是知恩圖報--就算沒有這碼事,您若是有什麼吩咐,來知會一聲,我也絕無二話。」
李太歲聽了這話,轉身瞅了女兒一眼,眼神在少年少女間來回掃動著,變得越來越奇怪。
不過他也沒著急說什麼。
沉吟了片刻,李太歲點了點頭。
「這話說的對我胃口,是個好後生。」
「不過...」
李太歲驀然抬眸,眼神清冽的與上杉清對視。
「說,誰都會說,關鍵要看的是真本事。」
「咱老李生平最看不起那種只會耍嘴皮子,搬弄是非,投機取巧之輩了!」
「你能說會道可以,但也要有能做到說出的話的實力。」
並不顯老的老人臉上已經沒有了半點隨意之色,他認真的盯著上杉清,沉聲道:「你說要合作,就東文會那女娃剩下的殘兵敗將,實在是不入我的眼。」
「合作也要講究一個平衡,總不能光是我受苦受累,你們跟在後面撿桃子。」
「你不像個蠢貨,這種事情應該明白。」
「而且,東文宇那個小崽子似乎鬼迷了心竅,跟不該招惹的東西攪和到了一塊兒,這事要分個勝負,戰鬥可能就不是平常的層面了。」
「我現在也實在好奇,憑什麼東文家的女娃那麼信你,萬事都由你做主。」
「讓我看看你的本事。」
「你應該不會告訴我...你只是個說客吧?」
聞弦歌而知雅意,上杉清不會連這種話都聽不懂。
扯了半天,終於到他擅長的領域了。
他動了動嘴角,儘量讓自己的笑容不要顯得太失禮。
「當然不是,晚輩也略懂一些拳腳兵刃,若真和東文宇開戰,我必為先鋒。」
聽了這話,李太歲有些暢快的笑了幾聲,突然轉頭對著三叔開口。
「這後生,年紀不大,口氣不小。」
「行,老三,你和他過過手,試試他的斤兩,我看他順眼,也別傷了和氣。」
三叔無所謂的聳了聳肩,點頭答應了下來。
李太歲的目光再次與上杉清對上。
「讓老三跟你玩真的,算欺負你,我不需要你贏他,你如果能在他手底下撐過五分鐘,就算你贏了。」
「你要是贏了,那麼今天你說過的一切條件,我都答應,我會立馬聚集人手,助你一臂之力。」
「你若是輸了...」
上杉清很懂事的飛快接過了話。
「我若是輸了,掉頭就走,絕不糾纏,太歲爺就當我今天沒來過好了。」
兩人幾乎同時一點頭,上杉清緩步後退,退回到了小院裡。
陣陣灰黑色的蜃氣在他體表若隱若現,將漫天大雨隔絕在外,他退出足夠遠之後,微微鞠了個躬。
「請...前輩指教!」
他表情並沒有很放鬆,那位「老三」,恐怕是個硬茬。
因為他在這棟華風大院裡,根本沒見過什麼武裝護衛力量--他一路走來,人都沒見幾個。
這根本不像一個黑幫首領的駐地,反而像個悠閒養老院。
他們一行人進來,也沒人搜身,更沒人讓他們繳納武器,那位東文大小姐和神澄甚至還配著刀劍--這怎麼看也不正常。
也許是這位太歲爺對故友的女兒很信任,也許是因為李扶搖帶路,免了這些繁文縟節。
但上杉清更傾向於第三種判斷。
就是...這位太歲爺,有根本不怕敵襲的底氣。
再加上他剛剛明顯知道東文宇跟鬼神勾結,那麼...恐怕太歲幫,也並不缺乏超凡力量。
他聽工藤優一說過,太歲幫的人都很能打,還有個拳腳教頭,沒露過面,神秘的很,但教出來的學生卻個頂個的兇狠。
說不定...就是眼前這位呢!
三叔搖晃著酒瓶,喝乾了最後一口,順便咽下了桌上最後一個灌湯包,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悠哉悠哉的踱步到了庭院中。
如同上杉清一樣,風雨不能侵襲他身。
上杉清稍微動用了一縷蜃氣,注入到了鼻樑上的金絲眼鏡之上。
然後,在他的視線中,一股顯眼的白色螢光將那位三叔包圍。
果不其然,這是一位超凡者。
三叔走到與上杉清相差五步的地方站定,掃了一眼他的手,挑了挑眉,淡淡的說道:「看你手上這繭,是用兵器的?」
「你用什麼?刀?劍?槍?讓扶搖給你找一柄?」
上杉清猶豫了一瞬,雖然不想占人便宜,但也沒把話說滿。
「前輩不用兵器的話,我也先不用吧。」
「拳腳方面,我還是有些自信的。」
「當然,若是我敵不過您,恐怕要厚著臉皮用劍了,請勿見怪。」
上杉清心裏面門兒清,這一架的目的,可不只是贏。
而是為了展示自己的實力--這恐怕決定合作中的話語權。
既然如此,不妨讓那位太歲爺看清楚,別讓他覺得所託非人,並肩的夥伴是個弱雞。
上杉清行了個劍道禮,摘下了眼鏡放入口袋,腳下卻扎了個三角馬步,左手微微屈肘,護在胸前,右手略彎,握拳前伸。
雙拳與雙足遙相呼應,肩膀與胯連成一條起伏的線,膝肘隱隱相合,整個人都隱約的散發出一種充滿侵略性的爆發力。
眼眸中是一片肅穆,心神合一,氣定神閒。
這是八極拳最標準的架子。
可進可退,可攻可守。
上杉清自學的拳腳功夫也不少,他最擅長的,天賦最高的,就是八極。
八極拳簡單粗暴,實戰性強,他也願意花功夫研究。
現在,他理所當然的用了出來。
先用拳腳試試,打不過就動刀唄,沒什麼丟人的,這是切磋,又不是生死戰,他是這麼打算的。
現在他的身體素質已經強的變態,絕對超出了凡人的極限,一拳一腳的威力,也未必比劍差,那位太歲爺都說了,別傷了和氣,他也不想一上來就動刀動槍的,上綱上線。
三叔看了這個架勢,頓時樂出了聲,他轉身意味深長的掃了李太歲一眼,若有所指道:「喲,看到沒?」
「八極小架,站馬挺標準的,就是不知道手底下的功夫怎麼樣--老太歲,此子與你有緣吶!」
李太歲也面色古怪,但卻沒有聊天的心情。
「別廢話,你今兒要是陰溝里犯了船,在一個後生身上吃了虧,以後出去可別說和我認識,我丟不起這個人!」
三叔呲著牙笑了笑,很明顯沒聽進去。
他轉過了身,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腳下站了個丁字,看上去有些鬆散,上身微微後傾,雙掌一前一後,伸於胸前,微微合攏,卻沒有握成拳。
「行吧行吧,又得我忙活。」
他頓了頓,看向了上杉清。
「我姓葉,因為一些往事,爹娘給的名字不能用了,也懶得取新的,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朋友們就都叫我一聲葉三。」
葉三輕笑著眯起了眼,左手掌,右手拳,抱拳為禮。
雙手一觸及分,又變幻成了拳架。
「詠春葉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