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蘭先是一愣,轉而笑了起來:「苻堅虛偽?大哥,你沒弄錯吧。我以前也覺得苻堅那種是裝出來的假仁假義,但是我跟劉裕去了一趟長安,看到他真的是為了救萬民不顧糧草了,這難道也是虛偽?」
慕容垂嘆了口氣:「那是你們不了解苻堅的地方,如果他拒絕難民,那只會亡得更快,如果作出一副關愛百姓的樣子,反而能讓關中各地本來動搖的人心向著自己,你看到的是他為了幾十萬百姓損失了半年多的軍糧,但如果沒這幾十萬百姓,他就是多出半年軍糧,又有何用?他的軍隊打不過西燕軍,就是再給他三年,也是要輸。」
「但如果能讓關中各地的百姓知道他們的皇帝是個寧可自己沒吃的,也要救子民的人,這些人就會為之效死力,不僅不會倒向西燕,反而會牽扯燕軍大量的精力,如此一來,長安城人心團結,就算無糧,也可以咬牙堅持,拖上幾個月,也許就有奇蹟發生,就有變數。」
慕容蘭目瞪口呆,不信地搖著頭:「我不這樣看,哪來的變數啊,苻堅早就沒有外援了,苻丕不肯放棄關東回救,姚萇在一邊等著給他收屍,晉軍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入關中,誰肯救他?」
慕容垂冷笑道:「他去征討西域的還有一支十萬大軍,呂光帶領,這支軍隊在淝水之戰前後就已經征服了西域,早晚會回來,就算不回,涼州,隴右的羌人氐人也可能會組織勤王軍隊。總比在城裡等死強,再說了,西燕軍的糧草也不足,如果他咬牙硬撐,實在不行城裡吃死人,說不定還能耗過西燕軍。」
「在我看來,苻堅不過是假仁假義,他若真的愛民如子,為何會放任那種殺食敵軍的暴行?一個真正仁義的皇帝,即使是對敵人,也不會用上這等殘暴的手段。苻堅手下坑殺,分食的西燕軍,可不在少數,他是用這種野蠻的方式拉上全城軍民跟他一起,沒有退路,血戰到底,所以我說他虛偽。」
慕容蘭的眉頭緊鎖:「那為何他當年會放了你?你被王猛陷害,叛逃的證據如山,苻堅卻是赦免了你。」
慕容垂搖了搖頭:「那不是仁義,而是他不能被王猛玩弄於股掌之中。苻堅當年奪位之時,本來是和異母兄長苻法共同起事,苻法為他殺了當時的秦國君主苻萇,把本可自取的皇位給了苻堅,而苻堅的母親卻是殺了苻法,苻堅大哭一場,追贈苻法王位,卻沒有對其母親作任何處置,即位之後,一方面對百姓顯得仁義,一方面分散氐人部落,剝奪氐人貴族宗室的權力,這看起來是對漢人行仁政,一視同仁,實際上還是為了保他的權力,避免其他的宗室會象自己一樣奪位。」
慕容蘭訝道:「怎麼會這樣?我不信,哪有不依靠自己本族的?」
慕容垂冷笑道:「這些都是王猛教他的,說什麼要想在中原建立長遠的帝國,就得取得漢人之心,而氐人畢竟是蠻夷,只認強力,有機會就會代他而立,所以分散各部,與漢人散居融合,讓宗室諸王出鎮各方,那就威脅不到他,又可以顯示他的一視同仁,苻堅這樣做了,落得了個好名聲,又降低了宗室謀反的可能,所以說我佩服王猛,他畢竟是漢人,這樣做是為了漢人好,但苻堅作為氐人,不考慮本族的利益,為了自己的權欲,卻是受個外族人擺布,我當然最不佩服他。」
「你當我和姚萇的野心,苻堅真的不知道嗎?他留著我們,就是為了牽制王猛,王猛跟他的異母弟陽平公苻融情同父子,份屬師徒,其實也是一直留著一個取代苻堅的人選,萬一苻堅對他下手,他就扶苻融代立,兩者在外人看來是千古君臣的楷模,可在我眼裡仍然是勾心鬥角,所以苻堅必須留著我和姚萇,因為要我們兩個來牽制王猛,一旦王猛發難,則讓我們發兵除之。」
慕容蘭長舒了一口氣:「我今天才明白,為什麼苻堅在王猛交出鐵證之後,仍然不殺大哥了,搞了半天,原來也是為了牽制王猛啊,唉,我畢竟是女流之輩,還是看不出苻堅的真面目。」
慕容垂正色道:「苻堅想要一統天下,這才是他的本心,他想自己親手建立自己的帝國,王猛並無權力野心,只想作為千古名臣,但他卻想要當一個建立功業的皇帝,如秦皇漢武,所以兩者註定會有分歧,即使王猛不死,他也會南征的。只可惜他只有野心,卻看不出南方人心仍然心向晉國,無理由發動不義之戰,不得天下人支持,王猛阻止他,倒也未必全是因為自己是漢人,不忍祖國覆滅,而是看清了這一點,未到天下一統之時。」
「至於苻堅的優點,自然是可以克制自己的欲望,無論是在淝水時沒碰你,還是可以跟民眾同甘共苦,都是一個君王起碼應該做的樣子,以一個氐人酋長,做到今天的功業,雖然即將失敗,但仍然可以在青史上留下一個好名聲,仍然可以讓你和劉裕這樣的人願意為之效力,也足夠有資格讓我慕容垂最不佩服了。」
慕容蘭笑了起來:「最不佩服的看起來也有足夠的讓大哥看重的理由,苻堅是一個,那第二個,就是謝安了?」
慕容垂點了點頭:「沒錯,就是他,謝安本來可以成我最佩服的人,但現在卻成了我最不佩服的人,你可知道,原因何在?」
慕容蘭的秀眉微蹙:「因為他低估了其他的世家?給他們聯手坑害嗎?」
慕容垂哈哈一笑:「當然不是,謝安當年就這樣坑過桓溫,又怎麼會全無防備?他這次已經留下了足夠的後著,包括讓劉裕連家都不回就參與北伐,就是因為他信不過那些世家,他知道他們會害他,所以讓北府軍單獨行動,幾乎沒有人能害到這支軍團,可惜他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一點,也是他變成我最不佩服的根本原因,那就是北府軍自己,也有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