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剛才一直沒有開口,眼中光芒閃閃,顯然是在思考,聽到了這話後,他才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我贊成黑袍尊者的話,吳地的世家,仍然會在北伐成為定局,不可改變和扭轉的情況下,轉而與劉裕合作,因為,這對他們是有好處的。」
斗蓬有些不服氣:「何以見得呢?攻取青州,他們也沒撈到多少的好處啊。」
老祖沉聲道:「青州是青州,中原和關中是另一回事,因為這涉及到晉室政權的合法性,也涉及到這些家族的祖墳籍貫所在,琅玡王氏,太原王氏,陳郡謝氏,若是連老家都一直在胡人手中而無法奪回,那作為這些世家最重要的一環,也就是血緣傳承,郡望祭拜的這一套,就搞不起來了。以前東晉實力弱小,但也曾經多次出兵北伐,為的就是這個大義的名份,現在劉裕若是一統南方,兵強馬壯,又有何理由阻止北伐呢?」
說到這裡,老祖的眼中冷芒一閃,沉聲道:「上次北伐南燕,舉朝上下,除了幾個人以外都反對劉裕,尤其是世家高門是一邊倒地反對,是因為所有人都對戰勝北方胡人的鐵騎,沒有任何的信心,東晉開國百年來,到北方去和強大的胡人鐵騎作戰,在劉裕滅燕之前,從來沒有實現過,每一次一打,就是損兵折將,喪師辱國,連京口這樣的地方,也是白幡遍布,家家喪事,可以說,哪怕是京口人,大晉最敢打,最不怕死的這個地方,也對戰勝胡虜,沒有把握,更何況是公認天下騎兵最強的慕容氏南燕了。」
「可是滅燕一戰,臨朐和廣固兩戰,劉裕都是在正面乾淨漂亮,毫無爭議地擊垮了以鐵騎為核心的慕容氏大軍,打垮了他們的俱裝甲騎,百年來晉軍,或者說中原王朝以車步為主的軍隊,第一次面對騎兵集團,大獲全勝,若是說在淝水之戰和之前的洛澗,君川之戰中,晉軍的勝利是秦軍的失誤導致,可伐燕的這兩戰,作為燕軍指揮的黑袍慕容垂,本身也是戰神一樣的人物,兩戰的指揮也可以說是奇招妙術盡出,作為兵家來說無可指責,最後的失敗,只能證明,北府軍的戰鬥力,已經強過了慕容氏的鐵騎,這不僅是戰術的勝利,更是軍隊素質的全面勝利,也證明了南方的步兵,完全可以在正面戰場上,打垮北方鐵騎!」
斗蓬嘆了口氣,語氣也緩和了下來:「這麼說來,老祖認為,若是吳地的世家貴族認定了北伐可以取勝,那還是會支持劉裕的了?」
老祖點了點頭:「我認為會是這樣的,吳地畢竟太小,土地有限,而世家貴族因為有富貴,可以多子多孫,所以幾十年,上百年下來,子孫繁衍越來越多,這會導致後面的土地和莊園越來越不夠分,前面我們已經說過,庾悅之所以想帶著大部分的直系庾家成員,去到江州,荊州另尋家園,也是因為在吳地的土地,莊園的爭奪越來越激烈,以前是手中有權,可保後世的產業,但現在劉裕上台,大搞什麼無功不受祿,非功不得爵,無爵不得官的這套,這會讓文武原來殊途的現象,得到徹底的改變,換言之,以前的武夫丘八們,以後也會加入到搶奪田產的行列里,而本家的子侄,卻不一定能象以前那樣,靠了手中的權力強保自家的產業,甚至是去搶奪別家的產業,因此,早作打算,預留退路,會是大多數的世家必然的選擇。」
「北伐不僅僅是一個大義的名份,也不止是打回老家,奪回祖墳的子孫盡孝行為,其背後更多的是一種占有了新的土地,可以奪取更多莊園,田產的結果,無論當地豪強地主是否會早早歸順,總會有大片的新征服土地,可以分給出錢出糧出人力的吳地世家,讓他們有機會去占有北方的土地,別說北伐了,就算這回消滅天師道,同時進一步地在平叛之戰中強行沒收一些以前荊州,江州的土豪地主的領地,也給了這些吳地世家向外擴張的好處,只要他們的子侄能到這些地方當官,那就一定可以按自己的爵位和戰爭中的貢獻,去圈占當地的耕地。」
「其實在青州已經是這樣,只不過因為不少世家子弟,還是怕到青州這種跟北方胡虜國家接壤的地方,所以本人不敢前去,而是讓一些管事,或者是幕僚士人們過去代管,可是不管怎麼說,很多原來屬於慕容氏部落,或者是韓家,封家這些被消滅的漢人大豪強地主的土地,也歸了這些吳地世家的名下,加上不少並沒有什麼產業,但想著靠建功立業而搏富貴的中下層士族,也紛紛前往青州,通過那個什麼藍翔吏校的培訓,可以出來擔任郡縣官吏,這對中下層士人來說,是絕好的上升空間,是他們在揚州,豫州這些早就官滿為患的地方,不可能擁有的機會。」
斗蓬點了點頭,正色道:「我知道不少這樣的情況,但這種合作,是離不開吳地世家的同意的,那些在藍翔吏校,不結交權貴,只想著自己發達的士族,多半是留不下來,會給本地的豪強地主排擠趕走,只有背靠了吳地的世家高門,取得了他們的推薦,然後可以在當官為吏的時候,照顧好這些世家在當地圈到的土地莊園的利益,這才可能立足於當地,在世家貴族們派出真正的自己的子侄到當地上任之前,會是這些投靠他們的代理士族,來保護世家貴族在當地的利益。」
黑袍笑道:「是啊,很多中下層士族也有點明白了這點,於是靠了門生,詩友,拜師,清談的這些方式,結交世家大佬,以這種門生,故吏的身份,成為他們在當地的代言人,只是,他們在保護這些世家利益的前提下,也得為劉裕在當地的統治盡力,要為當地征取足夠的稅賦,抽調足夠的丁男,以保證晉國在當地的統治,穩如泰山,無論是內亂還是外來的威脅,都能抵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