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沉聲道:「漁夫?陶公你是藏身在漁村之中嗎?」
陶淵明搖了搖頭:「算是,也不算是,我是在一戶野渡的漁家那裡,躲藏了兩天,那戶漁家我認得,他們也知道我的身份,掩護了我兩天,如果穆之兄需要核實的話,我可以帶你們去。」
劉穆之微微一笑:「我相信這戶漁家一定會證實陶公說法的,看來陶公在這荊州之地也是頗有故舊,即使是在這種時候,也能找到庇護你的人啊。」
陶淵明跟著笑了起來:「我畢竟是荊州人士,在荊州和江州當教諭也有十幾年,生於此,長於此,又愛在這一帶遊歷,對於各地的渡口,各大名山大川附近的村民,我也是認識一些的,因為我沒有一般官員那種排場,孤身一人或者是與友人結伴,二三人同行,住也是住在村莊民宿之中,這樣才能知道百姓的民生,知民疾苦,不然我的這些詩詞歌賦的來源何在呢?」
庾悅勾了勾嘴角:「陶公,你就不怕路上會有些山賊,盜匪之類的來劫掠嗎?現在可是亂世,外面的壞人很多呢。我出門如果沒有幾百個隨從護衛,是根本不敢到處亂走的。」
陶淵明笑道:「庾公是大世家的掌門,以前也是公子,錦衣玉食,聞名天下,自然會引得賊人眼紅嫉妒,因為你的幾百護衛,前呼後擁,招搖過市,隔了幾百里都會知道你要經過,當然會引來賊人的關注,不過,在大晉治下,太平時期,也沒有成千人以上的大股賊人敢來攻擊你,更不用說,你庾家的暗衛在這幾百人之外,也會早就查探所過之處有何山寨,賊人,異族,更是會所在地方的駐軍會出動,一路護送庾公,我沒說錯吧。」
庾悅的臉色微微一紅:「呃,這個,這個嘛,畢竟我有官身,有爵位,朝廷按法度是要提供一定保護的,並不是逾越違制。」
陶淵明擺了擺手:「庾公勿慮,我沒有說你違制,而是說,在大晉的法度之下,這種有官身,有爵位的世家子弟,穿州過郡,是可以一路這樣招搖的,也會有駐軍提供護衛,這是我大晉對於世家,士族子弟的合法待遇,但是,這樣也會少了不少跟底層民眾接觸的機會,更不太可能知民疾苦了。」
「而我陶淵明,家道中落,雖然有個士族身份,在籍士人,但是享受不到這樣的好處的,而且我生性恬淡,遊歷天下也是為了增加見識,了解民生,這樣才好為民請命,所謂寄情於山水之間,也包括在這些山水之中的人,其實,就算是大世家子弟,微服私訪,帶上少數護衛遊歷人間的,也不是個別,就象當年的宰相謝安謝相公,就是如此。」
庾悅咽了一泡口水:「啊,這個,謝相公他那不是凡人,我等豈能和他相提並論?而陶公情趣高潔,名聞天下,想必賊人也不敢害你的,你們這種出遊的方式,我只能仰慕,卻無法習得啊。」
陶淵明點了點頭,平靜地說道:「是的,我出遊之時,無大批的護衛,也無隨身的金銀,更無官符文牒,其實,也曾遇過兩三次攔路剪徑的強人,甚至被擄上山寨過,但在山寨之中,我見到的也多是為生計所迫,不得已落草為寇的可憐人,所以,我可以和那些賊首開誠布公地論及天下,答應為他們請命,最後也被他們禮送下山,因為,他們知道我身上確實沒有什麼油水可撈啊。」
庾悅兩眼發直:「這樣也行?我不是聽說這些賊人窮凶極惡,落單的客商,路人都會被殺,甚至還把殺人作為投名狀入伙嗎?」、
陶淵明看向了劉穆之:「穆之兄應該知道,所謂盜亦有道,大晉在大多數時候還是算太平的,只要太平,只要官府不增加太多的賦役,讓百姓民眾衣食有所依,那是不會有太多人當賊寇的。所以,這天下賊寇,盜匪們的數量,現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劉大帥,還有穆之兄,你們任重道遠啊。」
劉穆之平靜地說道:「自從建義成功,劉大帥掌權施政以來,我們自問每條政策,法令的出台,都是站在百姓的角度上,要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的,陶公既然遊歷天下這麼多年,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難道現在的天下百姓,過得還不如以前嗎?」
陶淵明冷笑道:「穆之兄大概是高高在上太久了,已經不知道民間現在如何,我之所以不願意為劉大帥效力,就是因為他的那個恢復中原,驅逐韃虜的大業,是要犧牲無數小民的幸福才能換來的,別的不說,就說一個北伐南燕之舉,就說為了收復失地,各州加稅屯糧這些法令,會讓多少百姓難以承受,會逼得多少家庭賣兒送女,甚至是活不下去,落草為寇呢?」
劉穆之搖了搖頭:「我們制訂的加稅法令,是考慮了民生的承受能力的,而且也多是由世家大族,各地的豪強地主出錢出糧,各地的百姓,戶口,人丁這些我們也一直在調查,絕少出現因為所謂的加稅而有逃亡,難以為繼的情況,陶公你的這個結論,我不知道是從何調查出來的。」
陶淵明哈哈一笑:「穆之兄,你也是從底層上來的,難道還要相信這些各地上報的數字,丁口?你們加的那些稅賦,到了州,郡,縣,會給層層加碼,那些代收稅賦的世家大族,或者是豪強地主,會趁機放貸,讓民眾無法承受,只能變賣田產,賣身為奴,這種事情可不是一家兩家啊,庾公,你們庾家的莊園這幾年來擴大了不少,難道不是靠這種方式來的?」
庾悅的臉色變得慘白,聲音也有些結巴:「這,這些是百姓們自願投獻的,呃,可不是我們,不是我們庾家要侵占民田,他們,他們確實有些承擔不起加稅加役的負擔,但需要多交糧米來抵扣,所以,所以賣了田產來我們庾家當莊客,這可不止我們一家啊,吳地多是如此,穆之兄,你是知道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