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之後,兩儀殿,偌大的宮殿之中,空空蕩蕩,甚至連侍衛都沒有兩個,苻堅與苻融這對兄弟,席地坐在一部毛色灰敗,看起來甚至有些破舊的波斯毛毯之上,苻融低頭不語,而苻堅的雙目炯炯,一直看著自己的這個幼弟,久久,才嘆了口氣:「阿融,你可知為何退朝後哥哥我單獨見你呢?」
苻融抬起了頭:「因為王兄要說服臣弟,要臣弟支持您大舉南征的計劃!」
苻堅搖了搖頭:「你一直說慕容垂和姚萇狼子野心,好,現在哥哥不聽他們的,反正他們要說的也都說完了,這裡只有你我兄弟二人,這天下也是咱們聯手打的,都有份,現在我只聽你的意見,到底該不該發傾國之兵南征!」
苻融不假思索地說道:「萬萬不可!」
苻堅的神色平靜:「可是你如何反駁慕容垂和姚萇的話?你說實話,東晉現在的君臣是團結還是不和,他們的戰鬥力,尤其是兩淮部隊,就是那個什麼北府兵的戰鬥力,到底是強還是弱?」
苻融嘆了口氣:「慕容垂的話有一定的道理,司馬曜確實猜忌謝安,謝安讓謝玄出鎮北府,也確實有出藩避難的打算,但越是這樣,他們越是會牢牢地控制軍權,更會盡全力打勝仗,如此保國就是保家族,當這兩者的利益一致時,爆發出來的能量,是巨大的,驚人的!」
苻堅嘆了口氣:「也就是說,你還是認為我們現在打不過東晉?」
苻融正色道:「如果是晉軍北上,想要犯我大秦,那自然是自尋死路,陛下只需派一員上將,率兵十萬,當面迎擊,吳兵不可在北方平原與我鐵騎爭鋒,必然大敗。但若是我們深入荊揚,北方士兵水土不服,而東晉軍隊要保家衛國,戰鬥意志高漲,地形氣候也有利於他們,我們想要勝利,就非常困難了。」
「王兄啊,現在我們大秦看起來強大無比,但是給我們征服過,打敗過的各個異族,都在潛伏待機,積蓄力量呢,我們現在天下太平,他們不敢發難,但一旦對外戰事失利,或者是久拖不絕,那他們必然會在國內生事,當年晉朝的八王之亂後就導致了五胡亂華,我們氐族也才有機會入主中原,這前車之鑑,怎麼能這麼快就忘了呢?」
苻堅不滿地勾了勾嘴角:「如果你怕這些異族胡人作亂,那可以當作前驅,讓他們先跟晉軍拼便是,這樣就算戰事不利,死的也是這些異族,與我們氐人又有什麼關係?今天我就是特意試那慕容垂,他自己都願意主動領兵出戰,那就讓他慕容家的鮮卑人打先鋒好了。」
苻融搖了搖頭:「不,如果讓慕容垂當先鋒,事情會更麻煩,他會在兩淮一帶打幾個小勝仗,然後縱兵擄掠,既讓自己的族人得了好處,又能刺激我軍其他部隊的戰鬥欲望,到時候不要王兄下令,各將帥都想要請命出征了。而那時候,他就會縮到後面去。面對真正的硬仗惡戰,這個狡猾的傢伙是不會出頭的,就象他在荊州,面對拼死保衛家園的桓沖,他就是止步不前。」
苻堅嘆了口氣:「你總是把慕容垂和姚萇他們當成外人,奸人,壞人,當成處心積慮要謀奪我天下的異族,我都說了多少次了,咱們氐人入主中原,要的是那種胸懷天下的氣度和心胸,我能容得下王猛,也能容得下慕容垂,到目前為止,人家對咱們很忠心,對大秦也很賣力。燕國已經亡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做我們的臣子,又有什麼不好呢?」
苻融咬了咬牙:「王猛是漢人,是飽學宿儒,深知禮義,慕容垂是夷狄,人面獸心,忘恩負義,這哪是一路人呢?」
苻堅的臉色一沉:「我們氐人也是那些漢人嘴裡的五胡,跟慕容垂也是一樣的異族胡虜,難道我們也是狼子野心嗎?」
苻融咬了咬牙:「王兄,咱們當年確實是大晉的子民,但也趁著晉朝八王混戰時起兵奪了晉朝的天下,他們這樣看咱們沒錯。雖然你心懷仁義,愛民如子,但是咱們氐人真的在他們眼中就是異族,這個差異,大概要幾百年,上千年才能消除啊!」
苻堅激動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不錯,我們是異族,但我苻堅並不把漢人當成給征服的奴隸,相反,我寧可委屈了自己的族人,也不允許他們欺壓漢人,自古至今,又有誰能做到這樣?!」
苻融嘆了口氣,也站了起來:「王兄仁義,確實讓人動容,但不是每個人都是知恩圖報的。慕容垂跟你不僅有國讎,更有家恨,他越是恭順,越是不對勁,王兄還是得明察啊!」
苻堅咬了咬牙:「好了,這些不要再多說了。當年周朝也是異族,是西來的部落,不也照樣成了中原的真命天子嗎?但如果他們只呆在關中一隅,而不是攻克朝歌,那永遠不會給視為正統。阿融啊,你只想到我們是異族征服,為何就不想著,現在這個征服還沒有完成,天下還沒一統,哪怕是我國內的漢人,仍然視東晉政權為正溯,我們有實力的時候不去統一,到真的內部出亂的時候,就是國破家亡之時矣!」
苻融沒有料到苻堅會說這話出來,一時間無言以對,愣在了原地。
苻堅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也盤膝在苻融面前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阿融啊,你道我是為了如大喜功才要征伐東晉嗎?錯!我這樣做,正是為了我們氐人的千秋萬代啊。我們是異族入中原,人數對於漢人和其他胡人來說,都是少的,現在靠了我們的武力強大,統治仁義,還沒什麼問題,但一旦出個苻生這樣的暴君,那到時候就是亡國滅種之禍,連我們的族群能否保留,都很難了。看看羯族的石氏部落,現在還有活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