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後,劉裕默默地站在劉懷肅家邊上的一個小坡之上,看著劉家院裡正在披麻戴孝,號啕大哭的一眾親人,江風吹著他的臉,而在他的身邊,徐羨之一身便裝,與劉裕比肩而立,輕輕地嘆了口氣:「世事無常,想不到三個月前的分離,竟成永別。我來晚了,都沒見上懷肅的最後一面!」
劉裕閉上眼睛,喃喃道:「羨之,你可知道,懷肅臨走前最後還放心不下的是什麼嗎?」
徐羨之點了點頭:「懷肅無子,最放心不下的,恐怕還是身後繼嗣之事吧,要是一輩子的拼搏,最後付之流水,只怕誰也不會甘心的。」
劉裕睜開了眼睛,平靜地說道:「除了這點,他更跟我談了很多,以他的情況,雖然無力回天,但多撐個幾天還是可以的,就是因為一口氣說了太多,才一下就走了。到最後,他割捨不下的,是親情!而不是自己的功業。」
徐羨之喃喃道:「親情,唉,這點上我真的要羨慕你們劉家,你們兄弟一個個都…………」
劉裕搖了搖頭:「羨之,為什麼現在你跟我說話,已經這樣生份了?什麼叫你們劉家?從小到大,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把我放在了你們這個外人的位置上了?」
徐羨之的臉上肌肉微微地跳了跳,搖了搖頭:「寄奴哥,不是我要見外,生份,小時候我們可以童言無忌,你一直就是我最尊敬,最可靠,一直保護著我的大哥,甚至說這輩子到了今天,你也一直是在保護著我。但是,我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姓徐,你姓劉,甚至連我們的孩子…………」
劉裕正色道:「難道只有同姓才是親人嗎?我們的孩子成了一家人,我們從小是這種生死與共的關係,為什麼你我現在就成了外人?」
徐羨之不假思索地回道:「不,我們當然不是外人,我們仍然是兄弟,是朋友,但你畢竟是掌了天下大權的,我這時候要是再談一家人,是不是有攀附之嫌呢?」
劉裕搖了搖頭:「興弟和逵之走到了一起,不是象那種世家間的聯姻,而是因為他們自幼青梅竹馬,互有好感,又在兵災中生死與共,一起逃了出來,所以才會永結同心。他們是這樣,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成年後又在一起共事,平定妖賊,討伐桓玄的長年累月戰鬥中,我們同心協力,現在我們建義成功,我手中的權力,是全體兄弟們一起拼來的,也包括你羨之的一份,難道,我們現在就不是親人嗎?」
徐羨之低下了頭,默然半晌,才幽幽地嘆道:「寄奴哥,其實,有些事情也不需要我說破,你的身邊有了穆之,我就…………」
劉裕笑道:「那又如何?難道我這輩子只能有胖子一個朋友,一個幫手嗎?一個好漢還要三個幫,當年我在京口跟希樂他們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身後的小弟也有幾十個吧,你那時候怎麼不說我身邊有二柱子,就不需要你了呢?」
徐羨之抬起頭,笑道:「跟小時候哪能一樣,小時候打贏了無非是多分幾個木馬,玩具,可現在,手中的權力,可是成千上萬人的生殺大權啊。」
劉裕正色道:「就是因為我們現在有了權力,關係千千萬萬人的生死,所以我們得對這些權力有敬畏,更要意識到自己的責任,我們的每個決定,都可能改變很多人的一生。我們起兵奪權,推翻桓玄,不是為了自己享受榮華富貴,而是能讓平生之志,得以施展,再也不會受到黑手黨這樣的陰謀組織的干擾和阻礙,難道今天,你的這個志向變了嗎?」
徐羨之大聲道:「不,我的想法,從來沒有改變,寄奴哥你知道嗎?從小你就說,你要北伐中原,奪取天下,解救所有的天下漢人百姓,但這些,從來沒有真正地打動過我,你真正打動我的,就是以前在京口的時候,明明有著帶頭大哥的實力,明明可以跟希樂一樣,靠著拳頭橫行一方,在各個店鋪和小攤子上收例敬錢,也能讓家人過上不錯的生活,但你沒有。你選擇了保護弱小,得罪強敵。為了我們在渡口的這些個小攤子,你跟希樂,長民他們打得不可開交,渾身是傷,從那一刻起,我就認定了,你是我這輩子值得依靠的人,因為你不止有強力,更有仁義之心!」
劉裕笑道:「這是我做人的信條,我娘從小就教育我們,這輩子做人要有義氣,骨氣,勇氣。你們都是我的鄉親,大家討生活都不容易,別的地方我管不了,但這蒜山鄉,七里渡,我總是要出手幫忙的,希樂他們去做大戶的生意,收有錢人的錢,我不反對,但你們個個都是家境貧苦,每天在渡口吆喝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再來收你們的孝敬錢,就太過分了!」
大家好,我們公眾號每天都會發現金、點幣紅包,只要關注就可以領取。年末最後一次福利,請大家抓住機會。公眾號[書粉基地]
徐羨之搖了搖頭:「希樂也不是那種啥錢都收的惡霸,他更多的是要來搶地盤,收不收是他的事,但這個地方必須要效命於他,這是你跟他衝突的根本原因,即使到了今天,也是如此。」
劉裕嘆了口氣:「以前在京口,我們打了十幾年,最後還是和平共存了,現在我相信也能如此,不過,羨之,聽你的意思,難道現在的我,和當年保護你的那個京口劉大,有什麼變化嗎?」
徐羨之點了點頭,正色道:「不錯,現在的你,已經漸漸地迷失了自己的本心,為了你的理想,為了你的功業,你開始要強迫別人,改變自己的生活,流血流汗,你不再保護弱小,而是驅使弱小,不施仁義。」
劉裕的眉頭一皺:「這不算是驅使弱小吧,我沒有讓他們交比以前更多的稅,征更多的丁,甚至現在移民江北的屯田戶,我還讓他們免賦稅三年,我不明白,這哪裡是驅使弱小,不施仁義了?!」
徐羨之哈哈一笑:「可是,你最後的目的是為了北伐,只要戰端一開,那無數的百姓都要陷於水火,用千千萬萬人的屍體和眼淚來實現你的兒時夢想,真的好嗎?」
說到這裡,他轉頭一指劉懷肅家:「還沒北伐,懷肅就為了你的大業而死了,這樣的事情,還要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