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零六十二章 無忌宿夜寫檄文

  京口,東美村,何無忌宅。

  何無忌站在堂屋前,不停地來回踱著步,自從司馬元顯倒霉之後,他就從如此建康城的官邸之中搬回了京口東美村的故居,還是當年窮困未發家時的樣子,布衣,土牆,暗燈,透風的窗戶,任誰看到一個昔日的將軍家變成這樣,都會搖頭嘆息。

  這座宅子,還是當年劉牢之剛剛從淮北南下,落戶京口時的舊居,只有三間房,除了東面柴房之外,西邊那間小廂房,現在何無忌的老婆正帶著女兒睡下,而這間堂屋,則是寬敞得多,一道屏風之後,是何無忌老母,也是劉牢之的姐姐劉太婆的臥床,老人患病多年,何無忌每天都要在老母床前守到老人入睡,才會回自己的屋裡。

  只是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檄文必須在天明之前寫好,何無忌在守到老母入睡之後,回到了前屋,奮筆疾書起來。

  那盞微弱的油燈,一直亮著,映著何無忌那張表情不停變換的臉,他內心的各種壯懷激烈,各種悲憤莫名,都會化成他那切齒瞋目,握拳揮舞的動作和表情,每想到什麼,就會馬上撲到書案之前,把想到的話寫下,然後口中念念有詞地說上幾句,直到滿意,才會漸漸地露出笑容。

  當何無忌寫下最後的幾句話,跟著念道:「授檄之日,神馳賊廷!」他突然仰天長笑,擲筆於地,臉上淚水橫流,忘情道,「桓玄,你的死期到啦!」

  一聲驚呼在他的身後響起:「兒啊,你不要命了嗎?」

  何無忌心中一驚,連忙轉過了身,看著身後,只見屏風之上,滿頭白髮的老母,正睜圓了眼睛,看著自己,他連忙轉身跪倒在地,說道:「孩兒一時忘情,驚擾了母親大人,請母親大人恕罪!」

  劉太婆連忙從屏風上跳下,上前一把捂住了何無忌的嘴,低聲道:「兒啊,話可不敢亂說啊,你舅舅是怎麼死的?!剛才你的那些話,要是給人聽到,只怕我們一家四口,都要沒命啦!」

  何無忌緊緊地咬著牙關,雙拳緊握,骨節給他捏得噼啪作響,他流著淚,低聲道:「娘,孩兒這回就是要為舅舅全家報仇雪恨,桓玄不僅是我們何家,劉家的家仇,更是國賊,孩兒從小蒙受大晉國恩,也受您的教誨,要做個忠義之人,保家衛國,現在孩兒身負國讎家恨,一日不敢或忘,又怎麼能看著仇人這樣逍遙下去,竊國虐民呢?孩兒已經決定,明天將和北府軍諸義士一起,起兵反桓,明天我會讓小桃帶著您去江北,有人會接應你們,萬一孩兒起事不成,他們也會帶你去南燕,投奔阿壽的。」

  劉太婆鬆開了手,坐回到何無忌的對面,她一動不動地盯著何無忌,眼中儘是淚水,不停地點著頭:「好,好,好男兒,有血性,知恩義,報血仇,不愧是我的兒子,不愧是老劉家的外甥!你舅舅沒白教你這麼多年。之前你棄官回家,杜門謝客,不問世事,我雖然不說,但真不希望你變成一個懦弱保命的可憐蟲,但我知道,你有大志,總有一天,會找機會報仇的!果然,你終於動起來了,不用送娘去江北,這一次,你若是成,娘跟著你用桓氏的人頭祭奠你舅舅一家,若是不成,娘就會跟你一起走,見你舅舅於泉下,他是會為你而驕傲的!」

  何無忌咬了咬牙:「娘,我都安排好了,如果我事成,你還可以回來!」

  劉太婆厲聲道:「不行,你這回跟著大家一起起事除賊,怎麼可能人人把家人都外送?做這種大事,要是都事先安排家人走,那必然走漏風聲!這種事要做就不要想著回頭,全家人的命,全部押上,無論是成是敗,都不會有遺憾,娘不會怨你,明白嗎!」

  何無忌站起了身,正色道:「孩兒謹遵娘的教誨,這回不留後路,一往無前!誓除桓玄,不死不休!」

  劉太婆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何無忌那案上寫滿了字的紙,說道:「娘看你剛才一直在這裡念叨個不停,這個究竟是什麼啊?是出師前的誓師文嗎,還是向上天祈禱的咒語?!」

  何無忌笑道:「這是孩兒寫的檄文,就是出征誓師時,讀給全體將士,並且發往天下各州郡,要求一起起來討伐桓玄的戰鬥宣言。正好娘您醒了,孩兒給您念上一遍。您也給孩兒把把關!」

  劉太婆笑道:「好,你讀一遍,娘聽著,有聽不懂的或者是覺得不合適的,直接就問你。」

  何無忌用力地點了點頭,拿起了檄文,讀道:「夫治亂相因,理不常泰,狡焉肆虐,或值聖明。自我大晉,陽九屢構,隆安以來,難結皇室,忠臣碎於虎口,貞良弊於豺狼。逆臣桓玄,陵虐人鬼,阻兵荊郢,肆暴都邑。天未亡難,凶力繁興,逾年之間,遂傾皇祚。主上播越,流幸非所,神器沉淪,七廟毀墜。」

  說到這裡,何無忌長嘆一聲,黯然道:「娘,這一段說的是大晉不幸,被桓玄篡權奪國的事,您應該能聽明白吧。」

  劉太婆點了點頭:「你繼續讀,我這段聽得清楚,寫的很好。對了,原來的大晉皇帝你說是流幸非所,沒有給桓玄害死嗎?」

  何無忌搖了搖頭:「沒有,他前兩天禪讓宴上剛剛降陛下為安陽王,現在仍然是軟禁在京城之中,我們這回起兵,就是要打著讓陛下復位的旗號,討伐桓玄呢。」

  劉太婆微微一笑,擺了擺手,示意何無忌念下去。

  何無忌朗聲道:「夏後之罹浞、殪,有漢之遭莽、卓,方之於玄,未足為喻。自玄篡逆,於今歷年,亢旱彌時,民無生氣。加以士庶疲於轉輸,文武困於造築,父子乖離,室家分散,豈唯《大東》有抒軸之悲,《摽梅》有傾筐之暨而已哉。仰觀天文,俯察人事,此而能久,孰有可亡?凡在有心,誰不扼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