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崧咬了咬牙:「我聽說這些百姓都是跟著一些吳地土豪莊園主們,如果控制了這些土豪,赦免其罪,是不是就能讓他們說服百姓出山呢?」
劉裕的目光看向了徐羨之:「我這回從錫山倒是帶回了五個這樣的土豪頭子,不過,這些人的生死,不應該由袁公決定,而是徐兄弟說了算,要殺要剮,是死是活,都是你一句話的事!」
徐羨之的臉色一變,突然一把抓住了劉裕的手,雙眼圓睜,劉裕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掌心如火灼一樣,熱得發燙,而因為過度地興奮和激動,平時沉穩如山的這個情報頭子,都在發抖,他的聲音直鑽進劉裕的耳中:「寄奴哥,你是說,你是說抓到沈家的五個小雜種了嗎?」
劉裕直視著徐羨之的眼睛,這雙眼睛裡,激動中洋溢著殺氣,顯然,仇人就在眼前,任誰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尤其是正好在父兄的衣冠墳之前,更是如何,劉裕點了點頭,說道:「不是我抓,而是他們自願和我一起來,準確地說,是沈家五子中的大哥沈淵子,還有老三沈田子,他們肯跟我來吳興郡,面見袁內史,商談赦免歸順之事!」
徐羨之的眼中閃過一絲巨大的失望,他咬了咬牙,鬆開了劉裕的手:「只來了兩個嗎?而且,寄奴哥你的意思,是要接受他們的投降?」
劉裕看著徐羨之,平靜地說道:「剛才我們把道理分析得非常清楚,現在吳地的百姓都不敢回家,怕遭到報復,這錫山中的五千多戶百姓,多半是沈家的莊客,部曲,沈穆夫死後,沈家五子帶著他們進山里躲藏,現在正值嚴冬,他們快過不下去了,這才找上了我,想求一赦免,袁內史已經答應了此事,但是沈家的情況跟別人不同,他們親手逼死了你父兄,所以,這個生殺大權,我和袁內史不敢擅專,由徐兄弟你來決定!」
徐羨之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就是說,我若是殺了他們兩個,那其他三個沈家小子就會斷了所有希望,跟朝廷作對到底,還會帶著這五千餘戶百姓,一起作對到底,是嗎?」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不僅如此,吳地這裡的土豪們多有聯姻,同氣連枝,姓沈的,姓許的,姓陸的,姓張的,都是多年的兒女親家,吳地的山林之間,數十萬百姓現在都是在各自地主的帶領下,觀望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天師道這次逃得匆忙,把他們扔下來斷後送死,他們很多人已經對天師道絕瞭望,願意主動歸降,但如果主動來降的沈家給我們報仇殺掉,那其他所有人也會斷了這條路,因為這些土豪,都在這次起事中跟各個高門世家有仇,要說報仇雪恨,人人都有理由,你徐家跟沈家有仇,他謝家跟許家,張家也有仇,如此一來,怨怨相報,子孫為繼,吳地恐怕就真的永無寧日了!」
徐羨之的淚流滿面:「寄奴哥,從小到大,我一向聽你的話,從沒有懷疑過,但這一次,是涉及我父兄的血仇啊,而沈家就是直接行兇的兇手,逼殺我父,食我父血肉的,正是那沈家老二沈雲子,我早就在父親墳前立下過重誓,此生無論如何,也必要取得沈雲子的首級,祭奠家父亡靈!」
一個粗渾的聲音從一邊響起:「那徐兄是不是只要舍弟一條命,能放過其他人呢?」
徐羨之的眼中閃過熊熊的憤怒之火,他猛地一扭頭,只見十餘個兵士,押著兩個手無寸鐵的人走向了這裡,他們身著囚褲,赤著上身,背上背著帶刺的荊條,寒冬臘月里,身上的皮膚給凍得通紅,而背上已經給扎了無數的小口子,血流滿背,給這寒風一吹,迅速地變成了斑斑血痂,觸目驚心。
走在前面的一個,個子中等,年約三旬上下,步伐沉穩,神色堅毅,乃是沈家五子的老大沈淵子,而後面一人,兩條濃眉連到了一起,形成一條一字眉,身長八尺有餘,體格比前面一人寬出一半,簡直就象是一頭棕熊,即使是站在劉裕面前,也毫不遜色,正是以勇武剽悍聞名三吳的沈家老三,沈田子。
徐羨之的身邊,陳遺厲聲道:「狗賊,還敢前來送死!」他衝上前去,一把就抽出了腰間的佩劍,直指沈家二子。
徐羨之一步步地走上了前去,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袁崧的眉頭一皺,正要上前,卻給劉裕伸手擋在身前,劉裕低聲道:「袁公,此事讓羨之自己解決,這是他這輩子必須要過的坎,我們若是強行阻止,只會適得其反。」
袁崧低聲道:「要是他真的取沈家二子的性命,阻止了這次的赦免,以後吳地再無人歸順朝廷了,那可如何是好?」
劉裕嘆了口氣:「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羨之多年搞情報組織,精於行刺暗殺,我們若強行阻他,他事後行刺沈家五子,事情只會鬧得更不可收拾。實在不行,讓羨之報仇殺這二人,我們對外說這二人行刺袁公,被當場格殺,然後出兵剿滅其他三人,赦免百姓,也只能這樣了。」
袁崧咬了咬牙:「好吧,需要我如何配合,劉參軍你儘管說,必要的時候,我身上挨個一兩箭,做點傷勢示眾,也無不可。」
劉裕微微一笑:「袁公高義,寄奴心服。不過,我相信我所認識的羨之,一定是個識大體,忠義為先的人,他會作出有利家國的選擇的,因為,他的父親捨身所捍衛的,不是他一家,而是整個大晉,是天下的百姓!」
徐羨之走到了沈淵子的面前,整個鼻孔都噴著火一樣的粗氣:「你就是沈家老大沈淵子嗎?沈雲子在哪裡,他為什麼不來?!」
沈淵子高聲道:「我二弟也是奉命行事。朝廷不仁,征丁加稅,壞了百年與我吳地豪族的約定,而世家大族更是趁機兼併我們的莊園,奪我產業,我們家走投無路,先父大人才會一時糊塗,投向天師道。這些事情,當時也在上虞的徐郎中,難道不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