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點了點頭,沉聲道:「這點我一定會告訴陛下的,不過,如果不回晉陽,還能去哪裡?去關中投奔苻登和楊定如何?」
王鎮惡搖了搖頭:「關中也不可去,且不說這二位很難戰勝姚萇這個老賊,就算成功,苻登和楊定跟苻纂是一路貨色,坐視先天王敗死後才起兵,若要保一條命,只有南投大晉,他們肯收留前太子苻宏,也會收留陛下的,但陛下切不可再以天子自居,自去帝號,方可保一命。大人,您也請多珍重。」
王永嘆了口氣,轉身就走,他的話遠遠地隨風傳來:「張將軍,鎮惡就拜託給你了,若有敗訊傳來,還希望你能安排他逃命。後會無期!」
張蚝的眼中淚光閃閃,對著王永遠去的背景,艱難地拱起了手:「學明,後會無期!」
王鎮惡閉上了雙眼,流下了兩行清淚:「張將軍,我家大人素來忠義,只怕這回不會再繼續逃離了,我想帶著幾個兄弟,早作逃難的準備,希望您能給我通關文書。至於您,最好也跟我一起上路回東晉吧,留在這裡,必遭不測!」
張蚝吃力地搖了搖頭:「賢侄,你可能是忘了,這晉陽城,就是我張蚝起家之地,當年我在這裡,效力於義父,因為與他的愛妾偷情被撞破,羞憤之下自宮,一生無子嗣不近女色,後來義父降了天王,我也隨之為天王效力,人生就是如此地神奇,到了我晚年的時候,卻又回到了幼小起家之地,這是上天的安排,讓我張蚝能葉落歸根。我已經垂垂老矣,風燭殘年,即使逃得一命,又有何意義?若是上天真的不佑大秦,我也當在此殉國,以報義父,天王的恩情。」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可是賢侄你不一樣,你才華出眾,年輕有為,將來若遇明主,一定會有一番大的作為,你的大父大人,當年曾經說過,說你一定可以振興王家,現在看來,這個預言能夠實現,所以,你一定要留下有用之身。」
「現在的北方,諸胡內戰,姚萇陰險狠辣,慕容垂倒是一代明主,可惜諸子相爭,其勢也未必能長遠,至於慕容永,雖有軍略,卻是全無仁義之心,一路燒殺,必會敗亡,其他諸人,尚不及這幾家,何況你家大父大人與慕容家的深仇大恨,你也不可能為之效力,算來算去,能投奔的,只有南方的大晉了,你正好也是漢人,去漢人的國家,當有一番作為。」
王鎮惡的神色凝重:「晉國有自己的問題,世家爭權,荊揚對立,現在又有皇室相爭,昌道內戰一觸即發,自古危邦不入,我這個時候,以前秦丞相之孫的身份過去,恐怕性命都難保全。」
張蚝搖了搖頭:「你要隱姓埋名,藏身於荒野,等待時機。南朝不是沒有人才,世家內鬥是事實,但是東晉未來的希望,不在世家,而在於北府軍和荊州軍中的後起之秀,還有,天師道的力量增加得也很快,總有一天,這些新興力量為了奪取權力,會通過北伐建功,來取代那些腐朽沒落的高門世家,到了那一天,你的機會,才會到來。」
王鎮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將軍這話說得太好了,我看北府軍的後起之秀,莫過於那劉裕,如果以後此人真的可以掌軍掌權,我願意輔佐他。」
張蚝微微一笑:「那你得留了這條有用之身才行,若是死了,一切免談,所以賢侄,我現在給你開通關文書,你要記住三個字,活下去!多難都得活下去!吃太多苦,受再多委屈也得活下去!」
王鎮惡點了點頭,對著張蚝恭敬得行了個大禮:「謹受將軍教誨!」
漠南草原,盛樂城。
與其說這是一個城池,不如說這是一個邊境的市集,沒有城廓,沒有街道,只有幾百個帳蓬,聚集在一起,幾十面拓跋氏的馬牛大旗,在各個方向迎風飄舞。
拓跋珪的臉上,已經長滿了鋼髯,上唇上兩抹英氣逼人的小鬍子,微微上翹,鷹一樣的眼睛裡,透出一絲冷厲之色,他騎著一匹高頭白馬,獨立山巔,俯視著草原上如雲朵一樣的牛羊群,以及在四周來回奔馳的馬隊,嘴角邊漸漸地勾起一絲笑意,舉著馬鞭,指向了盛樂城:「老師,我會下令,讓最近俘虜的賀蘭,紇突鄰,紇奚三部的俘虜,去採集這方圓百里內的石頭,建立一座草原上前所未有的堅城!」
一身黑袍罩身,只有兩隻眼睛和白眉露在兩個眼洞之外的青龍,搖了搖頭:「魏王,你覺得這世上最堅固的城牆是什麼?」
拓跋珪微微一愣:「自然是石頭堆砌,混合米漿的堅城,連投石機也無法摧毀,比如廣固,比如鄴城。」
青龍微微一笑:「可是廣固,鄴城這樣的堅城最後還不是給攻破了?那還是在有大山大河為固的中原,最適合守城,但仍然逃不過城破的下場,你就這麼確定,在草原上建一座城池,可以長治久安?」
拓跋珪勾了勾嘴角,沒有說話。
青龍的眼中冷芒一閃,金鐵相交的聲音從他的喉管中噴出,伴隨著一陣淡淡的青色霧氣:「魏王,你要明白你的優勢何在,絕不是在這裡鑄一座堅城,草原之上,強者逐水草而居,最大的優勢就在於這樣居無定所,別人不知道你的位置,那些個僕從部落,別看現在一個個臣服於你,但他們只象暫時屈服於雄獅的野狼,在黑暗中磨著自己的爪牙,一旦哪天你衰弱了,就會象撲咬獨孤部,賀蘭部那樣,毫不留情地攻擊你。」
拓跋珪不服氣地說道:「我現在擁有整個大漠南北,非但賀蘭三部遠逃漠北,就連一向桀傲不馴的鐵勒人,也拜倒在我的腳下,向我遣使稱臣,現在我的勢力,蒸蒸日上,離衰落二字,差的遠了點吧。老師,您雖然深謀遠慮,可也不必危言聳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