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6章 春心情動
何滿枝進了殿門，遠遠地還沒到御前。
便有女官悄然上前。
何滿枝一路垂著頭，不敢多看一眼，女官引導她見禮，她便乖乖下拜：「嬪妾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嗓子裡還帶著顫音，脊背也有些發抖，十足的惶恐模樣。
「免禮。」天子聲音傳來，「過來用膳罷。」
「是。」何滿枝低頭應了，女官看出她的緊張，忙攙了一把將她扶起身。
說是天子召她共膳，其實不過是另設一席，權當相陪。
在女官的指引下，何滿枝落了座。
她的席位設在御案右下，從這個視角並不能看見上頭，但她依舊垂著眼，只將視線放在了桌面的方寸之間。
宮人將膳食一一捧來。
她才敢略移了一下眼睛，見晶瑩剔透的一碗涼糕，上面點綴著紅綠相間的果絲兒，她到底年紀小，只看一眼，眸光就亮了。
「這是陛下賜你的。」女官微微一笑，
「啊……」何滿枝心頭小鹿亂跳，只聽女官柔聲解釋：「這是玫瑰奶酪漿，良娣來得急，進食前先拿這個墊墊肚子，免得傷了脾胃。」
慌亂中，她忙不迭抬頭望向御座，見李玄夜並未動筷，只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她頓時耳根一紅，低下頭去：「陛下……」
此時有風拂來，掀起她寬廣的粉紗大袖，如雲霞升起，半遮了俏生生的臉，竟也有幾分出塵的秀美。
而衣袖飄動間，那嫩白的一截手臂，戴了一隻半新的金鐲子。
步搖在鬢邊晃動，玉石碰撞，聲聲脆響。
李玄夜便再去看她頭上，插著幾支顏色不一的頭飾。
金鐲子，玉簪子，配了一身粉衫子。
李玄夜就笑了笑，隨口問：「你身邊掌事的是誰？」
何滿枝鼓起勇氣，半抬起眼：「回陛下的話，因才從東宮搬過來，尚未分配掌事姑姑，只有從何府帶來的兩個婢女伺候著……」又覺得有訴苦之嫌，臉頰一紅，訥訥道，「……其實不妨事的，我……嬪妾喜歡清靜，習慣了人少……」
李玄夜便不多說，只喚了一聲袁策，道：「回頭去庫房，取些布匹和頭面，賞給何良娣罷。」
「是。」
何滿枝心跳幾乎停滯，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皇帝竟然要賞她東西？！
她呆呆了兩息，忙又起身，準備下拜，卻見李玄夜一擺手，「先吃飯罷，不必拘這些虛禮。」
「是……」何滿枝便又坐了下來。
幾番對答下來，雖是一板一眼，但她也有了幾分安定——天子，他很溫和。
這才敢抬眼看桌上都有什麼菜式。
這一看，頓時就有些眼花繚亂。
只見每道菜都以時令花果為輔，山珍海味為主，別說吃了，就是看著，都是賞心悅目。
有蓮蕊蝦仁一道、玫瑰雞絲一道、桂花藕片一碟、櫻桃豆腐一盤、紅棗鴨脯一隻……還有一些她從未見過的菜，足足擺了一大桌子，另有冷飲乳酪、冰雪酥山各色。
再看用膳的器具，銀箸玉碗琥珀杯，每一樣都是精美絕倫。
何滿枝忽地就有種如墜雲端的感覺。
她從小生於貧寒，父親為官又清廉，即使舉家遷來了京師，她這個庶女也並未體驗過什麼是富貴榮華，每次名門大族的宴席，她都是最寒酸的那個。
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
見她衣著寒酸，他沒有品頭論足，沒有冷嘲熱諷，而是要賞她物品。
情竇初開的少女忽然有了勇氣。
一種無法自控的期盼、混合著一絲小心翼翼的仰慕，她抬起頭來，目光觸向他，又倏地如含羞草一般，迅速垂下去。
這一眼，在她心裡，天子有了真實的面貌。
初夏時節，暑氣熏熏，她與天子分桌而食，美酒佳肴，宮人侍立在側。
這樣安靜的氛圍中，她記住了年輕天子的樣子。
他一身玄衣金紋，玉冠束髮，落日從窗外映來，他眉目似揉了一層金粉，最是他執了玉盞，那尊貴威儀的氣度便呼之欲出，偏偏還有一副俊朗無雙的相貌。
在這一刻，明知他是不可觸摸的雲端，可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卻如初發的草木，在心底悄然生長。
這一餐，兩人皆是食不知味。
年輕的新皇想的是什麼，沒人知道，他只略動了幾筷子，撿每樣菜式稍嘗了幾口，便叫人撤了餐盤。
而何滿枝一顆心如夢似幻，雲裡霧裡，每一口都忘了味道，只想著時光能慢一點，再慢一點。
於是，李玄夜這邊已撤了席，捧了清茶在抿，何滿枝那邊還渾然不覺，捧著一碗涼糕魂不守舍。
李玄夜亦不催她。
待她細嚼慢咽一碗涼糕都入了腹，這才驚覺四周有些異樣，她恍然抬頭，就見殿內宮燈明亮，帷幔之中，薰香裊裊。
雕龍刻鳳的御座上頭，天子正合目養神。
何滿枝一下子就驚得放下了碗。
前來陪皇帝用膳，結果皇帝什麼時候吃完了都不知道，這真是……
她欲跪下請罪，可又怕驚擾他的好眠，正當不知如何是好之時，他卻睜開了眼，問：「吃好了？」
宮人奉了茶，她忙接過，抿了一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這才惶恐應了：「是……」又有些忐忑，解釋道，「應是妾身伺候陛下用膳的，卻不想……是妾身失禮了……」
「無妨。」李玄夜見她含羞帶怯模樣，恍惚想起東宮時候。
那時他尚是新婚，那些嬌嗔哭泣與纏綿婉轉，正是少女春心情動時刻。
便突然有幾分失落，亦有幾分寒心，還有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自嘲。
便微微一笑，問：「好吃嗎？」
何滿枝一怔，她分明看見他的笑有些冷，可對著他的問詢，卻想不到更多的東西來。
年輕的天子，尊貴且俊朗，待她和氣，便是不笑，也能讓她淪陷，這一笑，更是讓她心神不寧，只紅著臉訥訥回答：「好吃的……」她低下頭，聲音怯怯的，「嬪妾以前，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
李玄夜便又笑了，他笑容著實好看，何滿枝只略瞧了一眼，便覺得小鹿亂撞，忙絞緊了手帕，不敢再看。
便聽他道：「你若喜歡，便叫尚食局每日供給一道涼糕。」
「陛下……」何滿枝猛地抬頭，眼底一片霧氣朦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