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野狐說出之後，也發現自己方才的話似乎不那麼妥當。
於是乎，向來自我的寧大神醫難得尷尬了一次，指了指蘇檀的肚子，又指了指蕭逐野，「那什麼，我不是說你們崽子是愚者的意思。」
蘇檀：「……」
這純屬於就是越描越黑的話，蘇檀揮了揮手，可最終沒有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寧野狐也忍不住笑了，「算了算了，我不說了，總而言之，這孩子來之不易，也算得上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好生之德嗎？
蘇檀手輕輕拍了拍自己如今還十分平坦，看不出任何端倪的小腹，若是按寧野狐的話來說，這孩子的確來之不易。
「這孩子能平安生下來嗎？」蘇檀突然想到了一件嚴峻之事。
這句話一出來，寧野狐方才還笑著的臉瞬間多了幾分默然，「孩子如今還小，我不敢保證崽子是否平安，但我要告訴你，你如今的身子並不算好，再按照之前的法子做下去，這崽子必定保不住。」
母體都不敢保證健康，孩子如何能夠保全？
蘇檀身體一顫，隨著這句話出來，屋裡再一次陷入了寂靜。
此刻，屋外的天已經蒙蒙亮，蘇家早起的下人也開始灑掃庭院，細微的聲響在此刻顯得格外清晰。
蘇檀嘴角抿了抿，沉默良久，終於還是開了口，「那我可以……不要這個孩子嗎？」
寧野狐不可置信地看著蘇檀，「你什麼意思？」
「你不是說，你不能夠保證這個孩子是否能夠健康嗎？」蘇檀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但寧野狐這次卻沒有順著蘇檀的話說下去，而是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拙劣的謊言，「你還是想救他是不是？你怕有了這個孩子，就救不了他了是嗎？」
蘇檀起身，朝窗口走去。
她沒有說話，便算是默許了寧野狐的話。
蘇檀靜靜地看著窗外，天空中漸漸出現一抹魚肚白，那藏在雲層後面的日光像是在努力衝破屏障，絲絲的倔強一點一點灑落人間。
她當然想救蕭逐野。
因為這是她之所以回去他身邊的動力。
他有治國之才，他有愛民之心，他能夠活著，於國於家，於萬千百姓，於他自己都是好事。
她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她只是覺得這樣似乎很不錯，而這也是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蘇檀垂了垂眸子，終於還是點了點頭，「是。」
在寧野狐面前，她沒有必要撒這個謊。
寧野狐倒是沒有想到這一下蘇檀居然會如此直白。
他嘴角動了動，眼裡閃過一抹深邃，「抱歉，這個我幫不了你，既然蕭逐野是孩子的父親，那麼他就應當知曉，我會認為，你之所以想要救他而不是要孩子，是想著有朝一日再離開他，對不對？」
這句話出來，蘇檀忍不住抿了抿唇角，「寧神醫不僅醫術高明，洞察人心倒也是一把好手。」
寧野狐跟著走上前，眼神里的情緒變了又變，「倘若不是此情此景，我聽到你說這句話，倒是說不定會很開心。」
蘇檀轉頭看他，「所以寧神醫願意幫我這個忙嗎？」
「蘇檀。」寧野狐鄭重其事，「你身子歷經了蠱蟲和蛇毒之後，我也不敢打包票，這個孩子若是你不想要，你日後可能會再也沒有孩子。」
比起這個，他甚至想說蘇檀自私。
可偏生，當她的自私是為了救蕭逐野，那所謂的「指責」在此刻便都只能夠盡數被湮滅在喉嚨里。
寧神醫也是第一回感覺到，胸腔中的氣悶宛若實質，自己學了這十幾年的醫術竟都緩解不了分毫。
對於寧野狐的這句話，蘇檀有些意外，但不算多。
或許是因為從得知自己有了孩子之後，這之後的意外便都算不得意外了吧。
沒有孩子嗎？
她的身體，不用寧野狐說她也明白，其實算不得太好。
所以，有的眷顧她也不見得能接住。
蘇檀垂了垂眸子，「我其實……從未想過會有孩子。」
從來沒有奢望過的，便無所謂失去吧？
寧野狐張了張嘴，他自詡自己學醫以來見過無數生離死別的場景，其實早已經鐵石心腸刀槍不入，可在此刻聽到蘇檀說出的話，卻是莫名的覺得悲戚。
「可是，孩子是你和蕭逐野兩個人的，你沒有一個人決定孩子的生死。」寧野狐覺得再說下去或許會真的守不住自己的防線，唯有搬出蕭逐野才能給自己扳回一城。
「那就不讓他知道啊。」蘇檀回答的語氣倒是輕鬆，「不是才半個月嗎？」
「你憑什麼不讓他知道？」寧野狐深吸一口氣，「蘇檀，你憑什麼一個人做兩個人的決定？你太自私了！」
他到底是忍無可忍，也顧不得屋裡還有一個熟睡的人，重重地吼了出來。
這一下，竟是驚得床榻上的人咳嗽了起來。
二人表情當即皆是一變，卻也在第一時間默契地閉嘴不再談論此事。
蘇檀快步回到床榻旁，看著依舊閉著眸子的男人，嘴角動了動，欲言又止。
寧野狐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眸子裡閃過一抹複雜，「沒醒，但估摸著也差不多了。」
他倒是希望方才蕭逐野就醒了，聽到了他和蘇檀說的這些話，也免得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寧野狐想，自己約摸是上輩子欠蘇檀的，還是那種不共戴天之仇，否則怎會被她這般拿捏？
蘇檀神色緩了緩，伸手將蕭逐野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倒是沒有再和寧野狐繼續爭論方才之事。
寧野狐也沒有再開口。
但是二人彼此都明白，誰都沒有放棄自己內心的想法，無非是害怕蕭逐野會突然醒來聽到此事後影響身體。
卯時，天色大亮。
蕭逐野也終於睜開了眸子。
入目的第一眼，便是坐在床榻旁，看著自己，唇角帶著微笑，眸色溫柔宛若三月春花的心上人。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在這一刻，蕭逐野突然感受到了這句話的極致美好。
是恰逢及時，是久旱甘霖，是春風十里，也是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