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檀第一次看到蕭逐野如此狼狽的樣子。
他躺在床榻之上,上身纏繞著被血暈染出一片鮮紅的繃帶,死氣沉沉,呼吸微弱,毫無半點往日的乖張狷狂。
蘇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床榻旁的,等她回過神來時,手指已經抓住了蕭逐野的胳膊。
可那人就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兒,沒有給她半點兒回應。
她猛地鬆開手,卻在看到停留在半空中空空蕩蕩的掌心時,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記憶里男人對她的熱情宛若潮水一般,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
曾幾何時她是極為厭惡他這般行徑的,可今日這一切似乎已經變得遙不可及。
她緩緩地在床榻邊坐下,將男人鬢邊被汗水粘住的發往後輕輕拂了拂,就如她未睡醒時,男人對她所做的那般。
「蕭逐野。」蘇檀眯了眯眸子,「是誰信誓旦旦說我醒來後,你會第一時間在我身邊?」
「你以為你守在我身邊說的那些話我都聽不見是嗎?」
「我告訴你,我雖然沒有醒,但是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聽到了。」
「你說得那麼信誓旦旦,卻食了言,你就不怕我不理你嗎?」
「蕭逐野,是誰說再也不會騙我的?」
「你這個騙子。」
「你信不信我馬上回皇城,再也不理你了?」
……
蘇檀一句話一句話地說著,床榻上的人毫無反應,她也不知道這番話到底是說給他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她只知道,雖然自己陷入昏迷,但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盡數聽清楚了。
他以為她聽不到嗎?
竟然什麼肉麻的話都往外冒。
「蕭逐野,你若是不醒來,我就把你說的那些話告訴所有認識你的人,讓他們知道原來堂堂寧王殿下居然還有這般小女兒家的一面。」
「哦,不對,你這麼厚臉皮,應該不會在意這些的,所以這些對於你應該效果不大。」
……
蘇檀手指輕輕戳了戳男人骨節分明的指節,那上面也有幾道淤青,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她像是找到了一件玩具,玩了一陣子後,輕輕哼了一聲,「你要是醒不過來了,那就是你食言到底了,我到時候可就回皇城嫁人了。」
蘇檀一邊說著,一邊將修長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握進掌心,揚起頭,「蕭逐野,其實剛剛的那些都是假的。」
「接下來這句話才是真的。」
「只要你醒過來,我就原諒你沒有遵守約定,但是如果你不醒過來,我就真的再也不會理你了。」
說道最後,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那光潔的臉頰輕輕滑落,最後凝在下巴處,落在手背上發出「啪嗒」一聲。
她腦海里還回想著男人守在榻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也仰著頭不敢讓眼淚輕易落下,以至於她沒有看到男人的右手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姑娘,奴才給殿下送藥來了。」七寶站在門口,心裡給自己做了一遍又一遍的鼓勁,才終於大著膽子敲響了那緊閉的門。
但凡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想打攪裡面的人,可是自家殿下身受重傷,方才只是讓大夫清理好了傷口救回了一條命,這藥是必須得按時用啊。
他話音剛落,房門便被人從裡面打開。
蘇檀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進來吧。」
七寶收回自己原本準備第二次去敲門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朝蘇檀道,「姑娘放心,大夫說殿下只要熬過這一日一夜,便一定會醒來。」
他原本是想通過這番話安撫一下蘇檀的,卻在說完之後又覺得,還不如不說。
否則這一日一夜,得有多難熬啊……
他想說點兒什麼找補一下,卻發現蘇檀神色平靜地朝他點了點頭,除了那雙眸子有些赤紅,甚至在她的臉上似乎都找不到半點兒傷心之色。
七寶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決定先進去把藥給餵了,把自己的事情給做了。
只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蘇檀卻攔住了他,「我來吧。」
七寶愣了一下,「夫人,還是奴才來吧。」
他印象中,這位主兒在府里可一直都是嬌養著的,從來沒有做過伺候人的活。
蘇檀皺了皺眉頭,想再爭取一下,卻聽到七寶身後傳來一道聲音,「你還是讓他去吧,一看就是沒有做過活的人,比起在這裡矯情,讓他活過來比什麼都強。」
唐將軍抱著胳膊緩緩走上台階,一雙眸子毫不避諱地直勾勾地打量蘇檀,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
蘇檀看了他好一會兒,到底還是側過了身體讓七寶進去。
七寶並非一個人進去的,如今蕭逐野昏迷著,他便是再怎麼伺候慣了這位主,也沒辦法能讓他在昏迷中還乖乖張開嘴來喝藥。
蘇檀看著他將身後的兩個人帶了進去,便再一次準備關門。
但這一次,卻被人眼疾手快地擋住。
蘇檀抬起頭看向他,一雙眸子裡帶著幾分冷意,「你做什麼?」
「有幾句話想和你說說。」唐將軍抱著胳膊,頗有一副居高臨下的姿勢。
蘇檀對這個對自己明顯沒有什麼善意的男人並不感冒,「抱歉,我沒有什麼話想和你說。」
說罷,她就要繼續關門。
可唐將軍的手勁哪裡是蘇檀能比得過的,他一隻手撐住門,便是蘇檀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那門也是紋絲不動。
蘇檀死死地瞪她,一雙眸子漸漸赤紅起來,最後氣不過將門狠狠一甩,「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昏迷前跟我說,得想法子讓你哭出來,不能讓你憋著。」唐將軍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忍不住撇了撇嘴。
蘇檀咬著他瞪向他,「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胡說八道?」唐將軍嗤笑一聲,「我原本還以為他胡說八道,現在來看居然還真是。」
「不愧是被寧王殿下看上的女人,你和他,當真是一路貨色,主打的就是一個死鴨子嘴硬。」
蘇檀終於沒忍住,「你給我滾!」
唐將軍紋絲不動,「我是他救命恩人,我進去看一眼,確認人還活著沒活著不行?」
說罷,他將手往身後一背,大搖大擺地經過蘇檀身邊,朝裡面走去。
隨著他朝床榻越來越近,還停留在原地的人,終於忍不住——
淚水絕提,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