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檀走出酒樓時,秋蟬正好從對面的醫館裡出來。
「夫人。」秋蟬快步迎上前,上下左右打量了蘇檀一眼,表情明顯鬆了一口氣。
蘇檀勾唇一笑,「你這反應,難道是怕我缺胳膊少腿?」
秋蟬沒有回答,但那眼神可不就是這意思嘛。
蘇檀啞然失笑,「對了,剛剛那個孩子怎麼樣了?」
「無事。」秋蟬搖了搖頭,「只是稍稍有些許擦傷,倒是平日裡積了不少暗傷,今日也讓大夫一併給瞧了。」
對於秋蟬的做法,蘇檀並不意外,畢竟這個人向來是面冷心熱。
想起行人們說起那個孩子的身世,蘇檀眸子閃了閃,「那他現在在何處?」
話音剛落,蘇檀便看到一道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
冪冪之中,四目相對。
孩子像是被嚇到了一般,下意識往後一躲,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剛剛出來的人,那人眼神厭惡徑直將孩子一推,緊接著揚長而去。
只有那孩子跌坐在地,不知所措。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人。
蘇檀的心莫名的被刺痛了一下。
「秋蟬。」她深吸一口氣,「我可以帶個人回去吧?」
「夫人想將他帶回去?」秋蟬哪裡不知道蘇檀的意思,在那孩子出現之時,她也跟著看了過去。
「嗯。」蘇檀點頭,「咱們院子裡,多個人也熱鬧點吧?」
「帶回去,只能做個小廝。」秋蟬提醒蘇檀。
蘇檀明了,秋蟬這是在告訴她,這孩子倘若跟她回去,未來的命運便也註定了。
可若是不帶他走……
蘇檀捏了捏拳頭,「走。」
半個時辰後,蘇檀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街市,只餘下兩道長長的車轍印,卻很快又被來往行人的腳步踩散,最後歸於塵埃。
「主子,她們走了。」墨七站在蕭平津的身後,目光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馬車,眼神銳利而又平靜。
「嗯。」蕭平津頷首。
「她們還帶走了那個孩子。」墨七又道。
「我看到了。」蕭平津手中的杯盞緩緩放下,如同湖水的眸子裡,卻讓人瞧不見倒影。
他看到了,她穿過人群和街市,一步一步走到那個孩子面前,將手攤開,問他願不願意跟她走。
「主子,要不要……」墨七蹙眉。
「不用。」蕭平津放下手中的茶杯,唇角突然揚起一抹不盡然的笑,「走罷。」
人這一輩子,總要遇見一兩次讓人心軟的救贖。
往日只有兩個人的馬車裡,雖然多了一個人,倒也不顯得狹窄,只氛圍卻變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蘇檀看著坐在一邊把身體繃得筆直,宛若冬日裡被凍僵了的枇杷樹的孩子,有些心酸又有些好笑。
「你叫什麼名字?」蘇檀眨了眨眼睛,試圖開始和眼前的孩子做交流,既然把人帶回來了,那就不是多添一副碗筷那麼簡單的事情。
「沒,沒名字。」孩子怯怯道。
蘇檀微微一怔,「你爹娘沒有給你起名字?」
孩子搖頭,「我爹娘不會說話,外面的人,他們叫我,叫狗兒。」
蘇檀:「……」
雖說賤名好養活,但這算什麼名字?既然不是父母起的,便也不做數。
「那你知道父母姓什麼嗎?」蘇檀沒有自大到要給人孩子起名字的想法,可也不能夠繼續叫狗兒罷。
「姓,姓金。」孩子微微抬頭看了蘇檀一眼。
「金?」蘇檀眸子閃了閃,「要不叫金鱗吧?」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雨便化龍。
也代表著,這個孩子從今日起,就是新生了。
「金……鱗?」孩子抬起頭來,眼神里有疑惑,但更多的卻是驚喜,「我的名字?」
「對。」蘇檀溫聲詢問,「可以嗎?」
「可,可以。」孩子臉上終於露出一個笑容,「我有名字了,我有名字了。」
一旁的秋蟬見狀,嘴角動了動,好幾次想開口打斷,最終卻還是等二人說完才道,「既然有了名字,以後就是含光院的人了,回去後我給你安排住處和活計,不會讓你白吃白住,但也不會讓你如眼下這般顛沛流離。」
她聲音雖然冷凝,但落在蘇檀眼裡,卻明顯有點故作「姿態」的模樣,只到底她在後院要管著含光院其他下人,素有威名,平常人也瞧不出這細微的變化。
蘇檀以為這孩子要被嚇哭,轉頭卻發現她直勾勾愣怔怔地盯著秋蟬,那臉上哪裡有什麼害怕驚懼呀?
這孩子……
蘇檀在心裡嘆了一口氣,還真是傻人有傻福。
秋蟬顯然也很快發現了這點,自覺沒趣,便也沒有再多言。
馬車很快在府門口停下,蘇檀要帶一個人回去,下人自然不可能攔,很快金鱗就被帶回了含光院。
今日送了一趟蘇柏,又打起十二分精神見了蕭平津一面,也算是發生了不少事兒,蘇檀覺得有些累,便讓秋蟬打水給自己沐浴。
轉頭看到金鱗還愣愣呆呆地站在原地,手腳也無處安放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秋蟬,幫這孩子也洗個澡吧,洗乾淨洗白白,以後就是咱們的人了。」
秋蟬頷首,當即吩咐人去打水。
很快,蘇檀便一個人心滿意足地躺在了浴桶里,金鱗雖然只有七八歲,但到底男女有別,蘇檀擔心旁人近身他又害怕,便讓秋蟬帶他去了一旁的屋子。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時,房門突然被人推開,蘇檀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蕭逐野那個狗東西發狗瘋了。
可看到來人時,蘇檀比看到蕭逐野還要愣怔,「秋蟬?」
這什麼章程?秋蟬什麼時候這麼孟浪了?
「夫人。」秋蟬神色有些複雜,「金鱗他是,他是……」
「是什麼?」
「是個女兒家。」秋蟬嘆了一口氣。
蘇檀:「……」
啊,這?
再仔細想想,似乎也說得過去,孩子還小,臉上又都是髒污,身上的衣裳破破爛爛,沒分辨出來也是可能的。
但很快,蘇檀便笑了。
好啊,女孩好,女孩妙!
如果是男孩,她還想著過兩天就把他送去蘇家,讓蘇父蘇母幫忙照顧,畢竟她不可能真讓一個孩子在皇子府當小廝。
至於為何不一開始就送去……
想起蕭平津離開時的眼神,蘇檀暗暗搖了搖頭。
但女孩就不一樣了,養一個天然呆的女娃娃,得是多麼快樂的一件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