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日下,老者低著腦袋,似乎是認命了一樣,任憑太陽的炙烤,紋絲不動。【記住本站域名】
皮膚鬆弛,瘦的幾乎只剩下了一把骨頭。
一把三尺來長的被當做拐棍的樹幹,靜靜的躺在地上。
「老人家,天氣這麼炎熱,您為何不回家裡去?外面的太陽,多曬啊。」段天明走近老者,蹲下身子,撿起老者的樹幹拐棍,輕輕的靠在他的屁股底下的石頭旁邊。
老者緩緩的抬起頭,睜開兩隻深深陷在眼眶裡的渾濁眼睛,喉嚨涌動了一下:「門鎖了,我進不去。」
說話的語氣異常的平靜。
似乎眼前的段天明,並不是一個全副武裝的朝廷武官,而僅僅就是自己「村子」里,一名普通的屯田軍戶一般。
聽聞老者的言語,段天明抬頭朝著面前的房屋看去。
土黃色的泥牆上,兩扇對開的柴門緊緊合攏,上面掛著一個看起來用手一拉便會打開的老舊門鎖。
「是不是您將鑰匙丟了?我來幫您打開房門。」說著,段天明站起身子,就要朝著柴門走去。
「別,別,千萬不敢打開。」老者因為著急,連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段天明一怔,難不成這屋裡有什麼洪荒野獸,打開了怕野獸出來傷人?
還是說,這柴門的後面有著大量的財寶,怕人看見起了歹心不成?
「老人家,你就這樣在外面曬著,都不許我給您打開房門?」段天明又端下身子,仰頭看著老者。
「人家鎖著門,就是嫌我進屋裡去。你要是給我打開了房門,等人家回來,還不將我罵死。」看著段天明,老者小聲說道。
「後面的這房子,是您家不?」
「是。」
「那是誰鎖上了門,不讓您進去?」段天明心中的怒火,不由得「蹭蹭」竄了起來。
這麼大的太陽,讓老者坐在門外的太陽底下,無論是出於何種原因,終究是不對。
「是兒媳婦。」老者左右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其他人,才小聲說道。
「兒媳婦?她為何鎖著門,不讓您進去?是偶爾鎖門,還是經常鎖門?」
「經常鎖。」老者低嘆一聲,「我年齡大了,行動不便,人家嫌我看不了門,又怕我隨便偷吃東西。所以,每天去田裡幹活的時候,便讓我出來坐在外面,把門鎖上。」
「您就這樣一曬一天?」
「嗯。」老者點點頭,小聲說道,「人老了,皮厚,曬不壞的。」
「您兒子呢?他就不管麼?」
「前年的時候,衛所裡面有事,出去之後再也沒回來。五百人一起出去,一個人都沒回來。」
「哦。」段天明站了起來。
若是身為軍戶的兒子在家,老人絕對不會被如此對待。
千錯萬錯,都是鞏昌衛指揮使張興的錯,都是定西候的錯。
「朝廷可有給大家發放撫恤金?」段天明笑著問道。
「有,每戶三十兩銀子。」
段天明右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五十兩銀票,準備遞於老者。
思量了一下,又拿出了五十兩,兩張銀票放在一起,朝著老人遞了過去。
「你的兒子,和其他的士兵們,都是為國捐軀了。朝廷讓我來,每戶再補發五十兩銀子的撫恤金。這一個五十兩,是朝廷所發,另外一個五十兩,是我自己給您的。」
老者擺了擺手,將銀票往後一推。
「我老了,沒幾年活頭了。這些銀子,留給需要的人家吧。這些軍戶,出去後再也沒回來,家裡留下一大堆的孩子沒人養,朝廷有心,就照顧那些孩子就好。我這種將死之人,就不浪費朝廷的銀子了。」
「您拿著。」段天明二話不說,拿著老者的手,就將銀票放在手心。
「家家戶戶都有,每戶都補發五十兩銀子。」
「謝朝廷。」老者抬起右手,抹了一把眼中的老淚。
段天明站起身子,朝著身後的校尉吩咐道:「將這五百戶人都集中到這裡來。」
一個時辰之後,老者門口的官道上,黑壓壓的站滿了人。
校尉走了過來:「一共四百八十三戶,有十七戶人家已經房屋荒廢,沒有了人。」
「這是頂樑柱倒下,家也散夥了麼?」段天明一聲嘆息。
找了一塊稍大一點的石頭,段天明站了上去。
抬頭,目光在人群中緩緩掃過。
整個人群,除了老人就是婦女孩子,一個壯年勞力都沒有。
身著破爛的布衣,曬得皮膚黝黑,清一色的修長體型,皮包骨頭。
「兩年前,你們的兒子,丈夫,父親,為國捐軀,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按照正常的程序,朝廷給大家發放了撫恤金。今年鞏昌大旱,衛所的軍田雖然可以灌溉,可溪水減少,莊稼的長勢也不是很好。朝廷體恤大家,每戶再補發五十兩銀子,作為你們為國捐軀的親人們的撫恤金。」
「謝過朝廷。」
有人說著,竟嚶嚶的哭了起來。
似乎會傳染一般,整個人群,竟然全都哭了起來。
最前面的幾個老者,抹了一把臉上的老淚,緩緩的朝著段天明跪了下去。
一瞬間,如長龍一般,整個人群,全都跪在了地上。
段天明轉過身,掏出腰間的厚厚一摞銀票,遞給了身後的校尉。
「每戶五十兩,發放下去。」
段天明自認,自己從來都不是一個善良的人。
可是面對這麼一大片的孤兒寡母,老弱病殘,他們被生活壓迫,用眼淚和哭聲表達出來的無奈和掙扎,自己還真的有點看不下去。
不大功夫,所有人軍戶家眷都領到了五十兩的撫恤金。
接過剩下的銀票放進懷裡,段天明轉回了身子。
挺了挺腰身,又站在了剛才的石頭上,看向此刻一個個面帶笑容的眾人。
「這五十兩銀子,是朝廷對你們死去的親人們的認可,也是對大家生活的照顧。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面。」段天明的語氣變得冰冷起來。
眾人一愣。
這位大人是怎麼了?剛才還一副菩薩心腸的為大家發放銀子,怎麼轉眼間又要說醜話?
說什麼醜話?
不由得一個個仰起頭,看著段天明,等著他的「醜話」。
「這些銀子,就是讓大家改善生活的。孩子該養的,好好養著。老人該孝敬的,好好孝敬著。若是讓我聽到,有人拿了銀子,又不養孩子,又不養老人,這塊石頭就是他的下場。」
說著,段天明跳下石塊,轉過身,一掌就拍了過去。
「轟隆」一聲巨響,剛才的腳下站立的石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漫天的和灰塵,和空氣中瀰漫的,一種淡淡的石粉氣味。
看著面無表情的段天明,眾人心中大驚。
幾名婦女,不知道是因為懼怕還是慚愧,悄悄地低下了頭。
「我們走。」段天明招呼一聲,走到一邊的軍馬旁邊,翻身跳上馬背。
雙腿一夾,朝著正北方向而去。
身後的校尉隊伍,也急忙跟上。
官道上,揚起滾滾的塵土,遮天蔽日。
距離此處十多里地的一處龐大土坯房屋建築群落的四周,每隔三丈便站立一名全副武裝的士兵。
這裡是鞏昌衛後來補充的五百名馬幫之人的家眷居住之地。
按照肖塵的命令,分守隴右道的兩名百戶,帶著兩百多人,對此處進行了管制。
和西邊的那些軍戶家眷不同,這些馬幫之人的家眷,看起來很是富足。
雖然也有人身著布衣,可卻是洗的乾乾淨淨。
腳上的布鞋也是一塵不染,絲毫看不出來下地幹活的任何痕跡。
尤其是一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身著繡花長衫,看起來還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感覺。
在青年的身邊,站著一名留著三寸長鬍鬚的中年男子,手中拿著一把摺扇,對著面前的分守隴右道百戶大聲呵斥。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何圍著我們,不許我們出去?我們可都是軍戶,你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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