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緝事廠,那代表精忠報國的岳飛畫像下,坐著笑容可掬的東廠廠公,司禮監掌印太監林尚禮。閱讀
手中端著一碗茶,右手拿著碗蓋,雖然水面上再無任何漂浮的茶葉,仍舊慢條斯理的在碗口一撥,再一撥。
小李子站在旁邊,拂塵靠於左臂,雙手交叉握在一起,身體微躬,看著地上的青石地板。
「小李子,聽說按照村裡的輩分,你還要叫肖塵叔呢,是不是?」似乎是想起了什麼,林尚禮道。
「廠公大人沒說錯,他年齡雖然還比我小一歲,可我叫他叔,卻是事實。」將目光從地板上收回,小李子看向林尚禮,細聲說道。
「你們和王三,一個村的,又一起長大,感情深厚。這次,若不是王三的死,也不會激起肖塵的怒火。到目前為止,連朝廷的三品武官,都落了水。若是論功,王三也應該得到朝廷的嘉獎。」
提起王三,小李子的臉上浮出一絲悲傷。可人已死,別說是嘉獎,給他一座金山,又有何用?
「王公公秉承職守,雖然沒了性命,可那也是為朝廷辦事意外身亡。小的以為,在王公公的心裡,即便是為朝廷獻身,也是死而無憾。何況,東廠也為他舉行了葬禮,將他的靈位,放進了東廠的忠義堂。」
小李子躬身說道。
「那不一樣。作為我們東廠的人,為國捐軀,東廠理應如此。朝廷若是能對此嘉獎,也算是對我們東廠之人,前赴後繼的一種鼓勵。」
「廠公說的也在理。」瞄了一眼林尚禮,小李子急忙順水推舟。
「你們都是孤兒?」
「是,我們從小就在村里流浪,靠著村民的施捨,和撿拾路邊的殘羹盛飯,才熬到了進宮的那一天。」
小李子弓著身子,一提起當年的辛酸經歷,心中不免一陣唏噓。
將手中的茶碗,放置於桌面。林尚禮雙手重疊,放置於大腿上,看著門外,寒風中搖曳的枯枝敗葉。
「若沒有那些村民,也就沒有你們的今天,也沒有對我東廠盡職盡責的忠膽義士。我要向皇上申請,給你們的村子,免去十年稅收。」
「真的?若是能免去十年稅收,就等於給了他們過上富裕生活的機會。」小李子一時興奮,話就出口。
吃著百家飯長大,卻無以為報。若真是能免去十年稅收,也算是王大哥先自己一步,報了那些善良村民的大恩。
「嗯?」林尚禮臉色一沉,轉頭看向小李子,「怎麼說話的?你的意思,徵收賦稅,就是朝廷剝奪了村民富裕的機會?」
聞言,小李子臉色煞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伏在了林尚禮面前,渾身發抖。
「小的一時興奮,口無遮攔。小的該死,小的該死。」
「我們是東廠的人,我們也是宮裡的人。對外,要維護朝廷的形象,對內,要揣摩他人的心思。就你剛才那一句話,若是聽在皇上的耳中,莫說是你,連同肖塵,連同我,都要被株連殺頭。」
林尚禮的臉上,帶著一絲怒火,也帶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小的該死,忘記了廠公大人的諄諄教誨。小的自己掌嘴。」說著,抬起右手,在自己的嘴上,狠勁的扇了起來。
看著自我懲罰的小李子,林尚禮嘆息一聲,並沒有阻攔。
和殺頭相比,幾個巴掌算得了什麼。只要能長點記性,這巴掌多扇一點也無妨。
「你啊,還是心機太淺。不過,也就是看中了你的淳樸,我才將你一直帶在身邊。我們是太監,外面的人鄙視我們叫閹人。什麼叫閹?那是用在牲口身上的詞語,卻被他人用在了我們身上。」
「雖然這個詞語不好聽,但人家也沒說錯。我們卑賤到,只能像牲口一樣的活著,用自己的奴顏婢膝,於這人世間,討得一點生機。」
林尚禮的臉上,掛滿了無奈。
「一個字,一句話,或許會龍顏大悅,賞賜你別人仰望的東西。也或許,下一次,就賜你一丈白綾,懸樑自盡。好了,別掌嘴了,起來吧。今天,也就是在東廠了,今後若是你進了宮,一字一句都要斟酌再三,再出口。」
聽見林尚禮的話語,小李子停止了扇嘴巴的動作,緩緩站了起來。
整個嘴巴已經腫脹,嘴角隱隱溢出一絲鮮血。
眼中閃動著淚花,委屈的像個孩子。
抬頭看了他一眼,林尚禮從腰間掏出一張潔白的絲帕,遞了過去。
「我們是閹人,但我們根本上也是個男人,男人自當流血不流淚。拿著,把眼淚擦掉。」
接過絲帕,小李子快速的擦乾了眼中的淚花,又將嘴角的血絲,也一一抹去。
「你們那個村子,叫什麼名字?」
「回廠公大人,叫常柳莊。」小李子顫顫的道。
林尚禮一回頭:「你就不會說具體一點,大明這麼遼闊,朝廷知道是哪一個常柳莊?」
「是,是。小的愚鈍。是應天府龍潭鎮常柳莊。」小李子急忙回道。
「去書房,將這個地址寫下來,我回頭給皇上報上去。」
「是。」小李子躬身退去。
其實,在此事上,林尚禮也有著自己的一點私念。
說是嘉獎王三,不過是為嘉獎肖塵,做一個鋪墊而已。
按照肖塵的性格,東廠至高權利的掌刑千戶他都不為所動,一份朝廷的嘉獎,更是無法讓他動心。
肖塵之所以竭盡全力的偵破此案,根本上,也只是為了給王三報仇而已。
在他的心裡,和王三的感情,高於任何的身外之物。
只有嘉獎王三,將他推到為國捐軀的高度,肖塵的心裡,才會好受一點。
而接下來,對於他本人的嘉獎,肖塵再也找不到推辭的理由。
將桌上的茶碗端起,林尚禮輕抿一口,臉上浮出一絲笑意。
一想起肖塵,他心裡不由自主的感到一種慶幸。也是多虧了小李子的推薦,自己才將他,連同十三役的一干人馬,一起挖到了東廠。
這東緝事廠,成立也有些日子了。皇上大年初一召自己進宮,說是隨便聊聊,說說話,其實也無非想催促一下東廠的行動。
若是,沒有肖塵一手查辦的這起案子,自己還真不知道,該給皇上交代點什麼。
若是碌碌為為,東廠廠公的這頂帽子,恐怕也會換作他人。
即便是被罷免了廠公一職,在司禮監好好的混下去,也沒有什麼。
可皇上最後的那句話,所蘊含的深意,卻是讓人後背發涼,心驚膽戰。
「朕不喜歡的東西,移往哪裡,都不喜歡。」
若是從這廠公的位置下來,恐怕等待自己的,還真的是那一丈白綾了。
將手中的茶碗放下,林尚禮站起身來,轉身,退後一步,抬頭看著那牆上的岳飛畫像。
作為東廠的首位廠公,皇上賦予自己無上的權利,這是一種信任,也是一種期待。
靖難之役,還有那名不正言不順的登基為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心中的夢魘。
可是縱觀天下,自皇上登基以來,無論是國力,還是平民的生活,和過去相比,勝之千里。
既然是為百姓造福,當然是有能力者居之。這過去的一切,又何必掛齒。
東廠的成立,也是在輔助皇上,治理天下。
想到此處,林尚禮的腰背,努力的挺直了一下。
當初,選擇岳飛這幅畫像的時候,就是想,向世人展示,東廠的精忠報國之心。
而哪一個忠肝義膽之人,又會為區區名利而折腰。
只是,久居於皇宮之中,陪伴在皇上身邊,揣摩他人心思的這種習慣,也是讓林尚禮頗為煩惱。
這肖塵,自身有著絕對的實力,辦案又思路清晰,縝密。自己這種習慣逢迎的處世行為,會不會引起他的反感?
此人,用得好,將會是一把無往不利的克敵利器。用不好,恐怕真的會傷人傷己。
「廠公大人,小的已經將地址寫好,請您過目。」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傳來,小李子雙手托著一張紙函,走到了林尚禮面前。
接過紙函,林尚禮仔細的觀看一番,隨手收起,別進了腰間。
「小李子,剛才有沒有責怪我小題大做?」林尚禮微微一笑,看著對方道。
「怎麼會。廠公大人說的話,都是人生精髓。若不是您器重我,絕不會管我怎麼說話。」弓著身,小李子誠懇的道。
「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就好。」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林尚禮緩緩的從小李子身邊走過,又坐在了那張,茶碗旁邊的椅子上。
「咱這東廠成立不久,事務還不是很繁忙。等徹底鋪開以後,進宮和皇上匯報的次數,就要多起來了。我要處理這一大攤子事,不是很緊要的事情,我想派你去和皇上匯報。一是鍛鍊你,再一個,就是想讓你在皇上面前,混個臉熟。你啊,往後這說話,可再不能犯剛才的錯誤了。」
「廠公大人的教誨,小的一定謹記在心。」小李子急忙拱手,再次拜謝。
「唉,我這也算是用心良苦啊。眼看著你自己掌嘴,卻告誡自己,絕不能叫停。經歷了一番疼痛,方能銘記於心。一會下去,給自己嘴上抹一點創傷藥,看看那嘴唇,腫脹成了啥樣。」右手握拳,輕輕的敲打著自己的大腿,林尚禮說道。
「這只是皮外傷,不需要擦藥。嘴唇腫脹著,方能提醒小的,時刻銘記自己的錯誤,避免類似的過錯,再犯第二次。」小李子的臉上掛著微笑,只是那被蜜蜂蟄了一般的厚厚嘴唇,看起來是格外的滑稽。
「這樣也好,就當是時刻提醒你自己吧。對了,肖塵那邊有沒有消息?」林尚禮抬頭問道。
「昨晚第七役,第九役的人馬,將延慶衛指揮使黃安良押回來之後,說是肖塵帶著十三役的人,去抓捕其他四名千戶。」小李子急忙答道。
「這我知道,昨晚他們回來的時候,已經匯報過了。之後,肖塵還有沒有送消息回來?」
小李子搖了搖頭:「沒有。」
「這小子,抓捕的是軍前千戶,可千萬不要出什麼事。」林尚禮眉頭一皺,心中略有擔心。
「廠公大人,肖塵帶著兩名人犯回來了,現在門外侯見。」
說話間,一名年輕的太監疾步走進大堂,拱手說道。
「直接讓進來,還再稟報什麼。」林尚禮臉上掛著微笑,右手撐在桌面,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