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了個懶腰,肖塵一把坐起,伸手拉開了窗戶上那白色的布帘子。
一道陽光,將窗戶上的那格子紙,照的雪白。
「嘩」的一聲,肖塵又將那布帘子拉上。
好不容易睡了個安穩的自然醒,眼睛還是一片朦朧,這道陽光,著實有點太過刺眼。
就那樣靜靜的坐了好一會,才掀開被窩,尋找著自己的那雙唯一的,和東廠快靴區別很大的靴子。
自從在清河鎮,被那藍衫男子從靴子上認出自己的身份之後,肖塵愣是逛了好幾家衣服店鋪,才買了一雙自己還算滿意的快靴。
雖然被對方識破身份,但也讓肖塵意識到,若是要隱藏自己,哪怕是細小到一根扎頭髮的繩子,都要注意,何況是一雙快靴。
在門口的洗臉盆里,將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用清水扒拉了幾下,便坐到了火爐旁邊,扒出了昨晚睡覺前就埋進爐灰的大紅薯。
怕打掉上面的灰燼,肖塵從中間將紅薯一掰為二,看著那冒著熱氣的淡紅色紅薯瓤子,一口就咬了上去。
這三兒,去王族長家也有好幾天了,不知道過的習慣不習慣。
大過年的,自己也沒有時間,去給王族長拜個年,想想都覺得過意不去。
不過,像王族長這種大儒,應該也不在意世間的這些繁瑣禮節吧。
肖塵給自己,找了一個沒去的理由。
今天,就看段天明的本事了,能不能撬開黃氏的口,將是東廠下一步的關鍵所在。
吃完整個烤紅薯,肖塵將離刃往手中一提,走出十三役的大門,向著東廠的臨時監獄走去。
遠遠看見監獄那漆黑的大門,肖塵卻是停下了步伐,手捂鼻子,「啊嚏,啊嚏」的連續打了兩個噴嚏。
空氣中,飄蕩著一種辣椒被炒糊的氣味。
「誰家大清早的炒辣椒,做辣椒麵呢,這味道,把人能嗆死。」一邊嘟囔著,一邊向著監獄走去。
走進大門,那股炒辣椒的味道更重,不得已,肖塵只得將右手的衣袖,捂在鼻子上,一溜煙的跑進了大門裡,負責給牢房火牆燒火的小房子。
狹小的房子裡,黑壓壓的擁擠了十來個人。
每個人都手持一塊打濕的布片,緊緊的捂住鼻子,看著那火紅的爐火。
火爐的正前方,十三役長段天明,坐在一個長條形的木凳上。木凳的另一頭,有一個籮筐,裡面盛放了半框的干辣椒。
看見肖塵進來,急忙示意身邊的校尉,將一個同樣打濕的布片,遞了過來。
「我以為你一大早的就來提審黃氏了,你卻在這裡燒火爐。」接過布片,肖塵捂住了鼻子,瓮聲瓮氣的道。
「我這正在提審啊。」段天明一指身邊的半框辣椒,拿起一個辣椒,扔進了火爐。
「剛才進去嘗試了一下,那黃氏很是高冷,對我的提問,不屑一顧。我就將那火牆,挖了個縫隙,在這火爐里開始添加辣椒做燃料。我倒想看看,在這辣椒煙中,她還能高冷多久。」
肖塵豎起了大拇指,道:「悠著點,這辣椒煙,濃度太大,會熏死人的。」
「怎麼可能?大量的辣椒煙燻烤犯人,那叫刑訊逼供。我們東廠,又不是錦衣衛詔獄,做不出那種事。我只是隔一會扔一個辣椒,細水長流。」說著,又把一個辣椒,扔進了火爐。
「你這不叫刑訊逼供啊,你還真是無恥。」肖塵鄙視的瞪了他一眼,隨即拿起一個辣椒,也扔進了火爐。
「要辣就辣夠,別磨磨嘰嘰的光讓人打噴嚏。」
看著肖塵的舉動,又聽著他的言辭,四周的校尉,不約而同的將嘴一癟。
連續往爐子裡扔了五個辣椒之後,肖塵捂著鼻子,走出了火爐房。
一直走到了那關押黃氏的房間門口,對著鐵門上那圓圓的送飯口大聲喊道:「段夫人,您忍一會哈。今天的午飯是麻辣豆腐,廚房裡的辣雞面剛好用完,借著咱們這裡的火爐,烤乾一些辣椒做辣椒麵。這都是為了咱們的午飯,您忍忍啊。」
屋裡面沒有任何的回音,只傳來一陣陣的打噴嚏聲。
回到火爐房,肖塵又抓起幾個辣椒,扔了進去。
「你少扔點,這樣對待一個女人,你不覺得殘忍嗎?」段天明的鼻子翹了幾下,連續打了兩個噴嚏。
「少給我在這惺惺作態,這辣椒誰帶來的?這辦法誰想出來的?」看著段天明,肖塵就是一個白眼。
「那你這辣椒量,給的有點大啊。你剛才說的,我們不能刑訊逼供。」段天明狡辯著。
「咋啦,看是一個女的,就下不去手?那黃氏是誰?那可是一個準備謀殺親夫的人。她若不開口,我們就沒辦法對黃安良下手。清河店死了多少人?連我們東廠的公公,都被他們害死了三名。扔,給我把辣椒繼續往裡扔。」
一個時辰之後,黃氏的叫罵聲,從鐵門下的送飯口,一陣陣的傳出。
「你們這些東廠的狗賊,欺負我一個婦道人家算什麼?你們等著,我父親一定會救我出去,也會要了你們一個個的狗命。」
聽見那竭斯底里的叫罵聲,肖塵站了起來,走到黃氏的牢房門口。
「你還是個婦道人家?哪個婦道人家會給自家老爺的茶水裡下毒。別以為黃安良和錦衣衛勾結,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們不知道,我們早就掌握了證據。實話告訴你,東廠校尉,現在已經在抓捕黃安良的路上了。」
「作為段世雄的原配夫人,你居然要用不留痕跡的慢性毒藥毒死他。我實在看不慣你這種歹毒行徑,好好享受這辣椒煙吧。你這個惡毒的婦人。」
說完,肖塵轉身離開。
屋子裡一片安靜,不但沒有剛才潑婦罵街般的叫罵聲,更是連一聲打噴嚏的聲音都沒有。
罵完了黃氏,肖塵氣呼呼的回到了火爐房:「扔,把辣椒繼續往裡扔。」
半個時辰之後,牢房裡傳來一陣陣的哭泣聲。同時,還有偶爾拍打鐵門的聲音。
「那黃氏,好像妥協了。」段天明看向肖塵,提醒道。
「這個惡毒的婦人,不用管她,繼續往火爐里扔辣椒。」
牢房裡面的哭鬧聲,越來越大。
肖塵站在院子中間,仔細的聽著黃氏的哭鬧,感受著她的心理變化。
「求求你們了,放我出去,我實在受不了了。我的眼睛就要被熏瞎了,我的嗓子,也要被熏裂了。」
「將你的眼睛,放在送飯口,就不會被熏瞎。」
肖塵此刻的心裡,也是極度的矛盾。
若是這黃氏,能夠順利的開口,誰又會這樣對她煙燻火燎的。
但作為此案的唯一突破口,打也不能打,罵也不能罵。扎指甲縫,割皮肉的那種酷刑,肖塵更是不願提及。
雖然有時候,為了一些情報,肖塵會使用超過常人意識的下三賴手段,但他也有著底線。
絕對不能靠著摧殘犯人的肉身,來讓他們屈服。
最高明的提審手段,就是瓦解他們的意志,而自願的招供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這黃氏,給肖塵留下了極深的印象。沉穩,老練,陰險。
這種犯人,不將他們的意志,徹底的摧毀,即便是招供,也一定是他們,早已經想好的說辭。
原本,肖塵並不想提審這黃氏。
只要從段世雄那裡得到一點,可以抓捕黃安良的信息,他都會繞過這黃氏。
等這個案子的來龍去脈,徹底的清晰,按照大明律令,這黃氏,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然而,段世雄那個書呆子,非但沒有提供一點可用的東西,還白白耗費了自己許多的精力。
一想到清河店死去的眾多人口,一想到這起案件背後隱藏的巨大陰謀,肖塵咬咬牙,還是讓辣椒煙,繼續燒了起來。
那鐵門上的送飯口,距離地面也就三四寸高,要想將眼睛放在上面,整個人必須全身趴在地上不可。
肖塵知道,只有讓黃氏放下她那自命高貴的架子,才是全盤瓦解她意志的第一步。
牢房裡,到處充斥著讓人不敢睜眼,不敢張嘴的辣椒煙。
雖然將眼睛擠得幾乎只剩下一絲縫隙,那嗆人的辣椒煙還是讓黃氏,淚流滿面。
不得已,她只能趴在了地上,將眼睛放在那送飯口的位置,感受著外面的一絲清涼。
院子裡,肖塵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看著送飯口裡黃氏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方案已經成功了一半。
沒過多久,屋子裡的煙氣逐漸強烈,一陣陣的煙霧,從鐵門下的送飯口,往門外擠。稍微好受了一點黃氏,眼睛又開始火辣辣的難受。
張開嘴巴,她剛想呼喊,濃濃的辣椒煙便進入了口腔,熏得嗓子好像瞬間就要裂開。
她不知道,她還在堅持什麼?
從父親下令,斬殺了她那在延慶衛做千戶的丈夫之後,她整個人就心灰意冷。
也是從那時候起,那就在心裡,對父親有了一種藏在心底的恨意。
對於段世雄,她沒有任何的好感。
在她的眼裡,段世雄就是一個膽小如鼠的書呆子。也正是這種性格,父親才選中他,做他控制昌平州的傀儡。
而黃氏自己,就是父親控制傀儡的那條紐帶。
想到自己為父親的付出,而現在,都沒有他來搭救自己的任何消息。
或許,他此刻正在謀劃,如何將自己和此事能撇的乾乾淨淨。
想到這裡,黃氏那冷酷的心,竟如同刀割一般。
「我招,我什麼都招。求你們放我出去。」對著送飯口,黃氏開始大聲的呼叫。
「你招?早幹嘛去了?東廠已經去抓捕黃安良了,你現在招供有什麼用?你已經沒有機會了。」看著牢房那黝黑的鐵門,肖塵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
「我招,我真的什麼都招。」似乎沒有聽見肖塵的聲音,那黃氏繼續大聲的叫喊。
半刻鐘之後,黃氏已經絕望透頂,猛烈的拍打著那厚重的鐵門。
「放我出去,我願意當面指正。」
聽見這句話,肖塵背負的雙手豁然抬起,向著火爐房揮了一下。
「封閉煙道,隨我進去簽字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