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機會

  在這個最危急的時刻,還是劉嘉嘉的母親力排眾議,讓李瞎子留下來試試。醫生氣得不行,說出了什麼問題都和醫院無關,親戚朋友也在指責她,可邢阿姨這時顯出了女人特有的韌勁,堅持己見,還說這是他們家自己的事,外人不要亂插嘴。

  李瞎子偷偷跟我說,你這丈母娘也是個女中豪傑。

  我被身上的靈魂折磨得幾乎拉稀了,可如今是劉嘉嘉安魂的關鍵時刻,不能讓李瞎子分神,我強忍著不適,強顏歡笑。

  到了晚上,李瞎子開始施法,怕打擾到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在劉嘉嘉的床前拉上了布簾,無關人士都被請走了,只留下我和劉茵,還有邢阿姨幫忙。

  李瞎子讓邢阿姨撐開黑傘,放在劉嘉嘉的頭上,然後他從包里翻出一卷紅線,把這團紅線好像翻繩一樣編成了一道密密麻麻的紅線網,這老頭真有兩下子,手指動的如蝴蝶翻飛,紅線來回穿插,很快就成了網狀。

  他把紅線纏在傘把上,用兩隻手撐住,使紅線網張開猶如蛛絲。李瞎子嘴裡念念有詞,語速越來越快。

  我站在旁邊,聽著他的咒語,感覺到附在身上的那些靈魂突然有了感應,怎麼形容呢,就像是身上爬滿了螞蟥,本來它們都在睡眠狀態,聽到咒語之後忽然全醒了,開始蠢蠢欲動。

  我倒吸口冷氣,慢慢向後退,現在是關鍵口,不能干擾到李瞎子作法。

  我的全身開始發熱,隨著李瞎子的咒語吟誦,所有的靈魂開始啃噬我,我像是掉進了食人魚的池塘,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疼痛。

  我實在撐不住,悄悄推開病房門走出去。到了外面,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冷汗吧嗒吧嗒往下掉,手伸進衣服摸摸前胸的皮膚,熱得發燙,而且皮膚形成了很古怪的皺褶,摸上去麻酥酥的,我知道那是一張張人臉。

  我跌跌撞撞進了男廁所,把上衣解開,對著大鏡子,看到滿身的人臉呈現出極為猙獰的表情,它們的臉本來是向著外面的,此時卻改變了側著的方向,它們互相看著對方,從表情來看像是一群人在互相用極為惡毒的語言對罵。

  這時外面進來一個上廁所的病人,看了我一眼,馬上露出驚駭的表情,我趕緊把衣服穿上,鑽進廁所單間。那病人竟然不敢上了,聽腳步聲跑出了廁所。

  我坐在馬桶上,渾身疼痛,而且從裡到外發燒,哪都是熱的。我靠著廁所牆壁,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中竟然暈了過去。

  我好像做了很多似是而非的噩夢,我夢見自己是個老頭,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吃不下喝不下,完全靠輸液和扎管,諸般痛苦猶如地獄,偏偏還有意識,能聽到和看到兒女們在討論我死後怎麼分家產。我又夢見我是個少婦,得了不治之症,天天在醫院等死,我還有一個剛幾歲大的兒子,為了讓兒子高興,每天要強顏歡笑,等到晚上只有自己的時候,只剩下以淚洗面了。

  在做這些噩夢的時候,我已經猜到這些夢的來源,都是源於身上的這些靈魂,諸多人間苦楚全部加諸吾身,這就是苦業。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聽到了鳥叫聲,陽光從單間上端射進來,我推開門,竟然不知不覺過了一夜,周身冰涼,內衣被冷汗濕透了。

  我跌跌撞撞出了廁所,整理一下衣服,慢慢吞吞回到病房。推開門進去的時候,正看到劉嘉嘉靠在床頭,正在喝著粥,病房裡還有她的爸爸媽媽,劉茵、李瞎子他們。

  劉嘉嘉一看到我,委屈的憋著嘴,「哇」一聲哭了:「你去哪了?」

  劉茵高興地過來拽我:「馮哥,我姐姐醒了,李大師真厲害,我姐姐真的救回來了。」

  把她救回來是意料之中的事,我虛弱地坐在椅子上,笑著看劉嘉嘉沒說話,李瞎子看我,詫異地說:「你這一晚上去哪了,怎麼臉色這麼差?」

  我強撐著勉強和他們說了幾句話,拉著劉嘉嘉的手,默默相視,沒有說一個字。

  李瞎子拍手:「好了,一片雲彩都散了,別弄得跟生死離別似的。」

  劉嘉嘉的父母高興之餘還有點擔心,怕女兒再出意外,便合計著給李瞎子錢,他們認為,錢到位了李瞎子才能盡心護佑自己閨女。李瞎子說什麼也不收,他搖搖晃晃要走:「我這裡還收了個魂兒,要給人家安魂哩。對了馮老弟,那女孩叫啥來著?」

  「小何護士,叫什麼不知道,你去查吧。」我說。

  李瞎子夾著傘沖我眨眨眼:「走嘍。」說著,大搖大擺而去。

  我發現一個問題,白天身上那些靈魂還能消停點,都處於睡眠狀態,可一到晚上它們就活過來了,那種陷入苦業的感覺簡直折磨死個人。

  我勉強振著精神陪護著劉嘉嘉,上午的時候她被推著做了各項檢查,我困意上來,坐在病床里打盹,趁著那些魂兒沒鬧,得抓緊睡個好覺。

  正睡的時候,隱隱聽到心念中有人說話:「小金童。」

  我打了個哆嗦,卻沒有睜開眼,回應說:「黃教主。」

  「小金童,現在到了你我修行的最關鍵時刻。」黃小天的口吻很嚴厲。

  我沒有說話。

  「你身上附著的這些魂兒對我們來說並不是災難,而是福報。這是修行的天意。」黃小天說。

  我愕然,隨即苦笑:「我經歷的事你都知道了?」

  「不太知道。這些魂兒怎麼來的,我並不知道,如果我提前知道你會經歷什麼,肯定會阻止你去冒險,也就不會出現這些苦業陰魂。可反過來想,如果沒有這些諸般苦業,你我的修行恐怕永遠也不會上進。」黃小天口氣很嚴肅。

  「怎麼講?」我問。

  黃小天道:「那天晚上,我正一個人在山中陡崖上靜修,入定之時,冥冥中忽然感覺頭皮發緊,後腦發麻,然後在毫無預料之中,耳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滾雷之聲,這雷聲把我震得心神一散,無法再凝神入定,便睜開了眼。我當時還看了看天,月光柔和,星空一片,連片烏雲都沒有,更別說打雷了,那麼雷聲是從哪裡而來呢?我心念一起,便觀照起你來了,恰逢正是諸多陰魂湧上了你的身體。我馬上明白了,我的滾雷之劫,便是你苦業加身。」

  「我會影響到你?」我驚訝地說。

  黃小天道:「咱們兩個已經竄竅了,我是你的老仙兒,你是我的香童,咱們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在人間紅塵中所經歷的紛紛,都會回諸於我。」

  「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我說。

  黃小天道:「你說這話就顯得境界低了,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既然你我選擇了修行之路,苦難必將隨之而來,這是很正常的。有時候吧,事得怎麼說,對我們來說是一劫,但同樣對我們來說也是機會。」

  「怎麼講呢?」我問。

  黃小天道:「你想想,如果把你身上這些無法超脫的陰魂給超度了呢,把這般苦業給消除了呢,那麼它們就會給你我積累福報福緣,功德善事圓滿道行。如果讓咱們一個個地去看事,那是笨功夫,得修幾十年才能有所小成,哪有這個來得快。」

  我真是無語了,好半天才道:「這麼說還是個機會。怎麼消業呢,我都快折磨死了。」

  黃小天道:「你先別急,這幾天我查查典籍,再問問指點我的高人,然後拿出個法子來。」

  「還有人能指點你?」我驚訝地說。

  黃小天洋洋得意:「也該著哥們發達,我在五龍山修行的時候,遇到了一個隱居於此的高人,經常指點我,讓我受益匪淺。你就擎好吧。」

  黃小天有時候說話像是得道的哲學家,頭頭是道,有時候又像小孩的真性情,說得意就得意,說翻臉就翻臉,我算是總結出了和他打交道的規律,有啥事得逗著他,捧著他說。

  既然黃小天這麼說了,我心裡也有了底,心情放鬆了不少。中午的時候,劉嘉嘉檢查回來,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身體離魂太久還有些不適應和虛弱。她的臉色不好看,原來昨晚李瞎子作法的事已經傳遍了整個醫院,所有人看她眼神都很怪異,覺得劉嘉嘉不是正常人。

  後來這麼一打聽,原來傳這個瞎話的是昨天那女大夫,這人太損了,自己治不好病,李瞎子用偏門治好了,她還說風涼話。

  劉嘉嘉說什麼也不住院了,只好遵從她的意思,辦理了出院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