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遲來的悔恨,改變不了任何。
這場屠殺整整持續了兩日,直到斬落下最後一個帝家人的頭顱,雲煙等人才終於停手。
火光瀰漫的城池,安靜得出奇。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臉上更看不見復仇後的暢快與喜悅,只有一片沉寂、冷然。
雲煙身形晃顫了一下,踉蹌著在地上掀起的石塊坐下,被鮮血和汗水浸濕的長髮,鬆散開來,順著肩頭滑落。
她微垂著頭,神色晦暗不明。
沉重而又急促的喘息,從她唇縫間滑出。
她收起手中已經有了豁口的骨扇,想取些丹藥出來服下,可手卻抖得不像話,連摘木塞這麼簡單的東西,做了好幾次,都沒能成功。
「小不點……」不遠處,紫衣老頭臉上露出了擔憂之色,但同時,又覺得不解。
它不明白。
他們已經幹掉了所有的敵人,本該高興的事情,為何卻反而是一副悵然的樣子?
那沉重又悲愴的氣息,光是看著就讓它心裡邊覺得難受。
它剛想閃身過去幫忙,卻又忽然停下了動作,紫眸中閃過一絲驚詫。
陰影從雲菸頭頂上落下。
她低垂下的視野里,出現了一抹熟悉的粉色。
輕握在手中的瓷瓶被一隻大手拿走。
「……吃吧。」男人緩緩蹲下,將丹藥倒在掌心,遞到她唇邊。
雲煙眸光顫了顫,什麼也沒說,順從地張開嘴,將丹藥吃下。
神情晦暗,那雙素來清明銳利的眸子,仿佛隴上了一層霾。
軒轅執心尖一緊,瞬間泛起一股細碎的疼。
他伸出手,寬厚的手掌輕覆上少女手背,五指緩緩扣緊,包裹住她的。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他輕聲說。
語氣極致溫柔,帶著安撫的意味。
後方街角,姿娘驚得下巴險些掉到地上。
「主子他不是素來有潔癖嗎?」
可她看見了什麼?
主子非但不嫌棄這女子手上沾染的滿滿血污,更是用這麼一副語氣,同她說話!
她仿佛看到了什麼驚悚的場景,忙不迭轉頭看向穆回,急匆匆傳音。
「你看見了嗎!?主子他居然……」
話瞬間頓住,驚呼:「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
眼前男人的神色與平常沒有任何區別。
如果不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姿娘甚至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穆回雙手環在胸前,面無表情地開口:「沒什麼好驚訝的,主子在尊后面前向來如此。你最好早一點習慣,別在尊后面前擺出這幅蠢樣子,會給主子丟人。不要因為你,影響了主子在尊后心中的形象。」
說完,他睨了姿娘一眼,卻發現這人竟然雙眼放光的看著自己,眉心狠狠一擰。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臭木頭,你居然一口氣和我說了這麼多話!」姿娘驚喜道,「平時你這傢伙就是個悶葫蘆,踹半天都擠不出一個屁,今天居然轉性了!」
穆回:「……」
「我只是不想你在尊后面前犯蠢。」他冷聲說道。
「這算關心我嗎?」姿娘笑吟吟問,語氣頗有些曖昧。
穆回剛要否認,她早已熟知他的性子,在他動唇的瞬間,搶先道:「和你鬧著玩的,來吧,接著說,還有什麼需要在尊后面前注意的?你多給我講講,免得我不小心觸了雷。被主子懲戒是小,讓主子丟人是大。」
搬出主子的名義,穆回果不其然改了口風。
雖然不是很情願,卻還是耐著性子,認真地給她講述了起來。
「在尊后面前務必要尊重,不光是對她,還有她身邊的那些同伴……」
另一邊。
面對男人的安撫,雲煙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得分外勉強。
就算她做得再多,殺盡了帝家人又能怎樣?
院長、副院長、還有內院的導師們、燕魚、獸人族、鳳族、龍族的群獸……
它們都不會再回來了……
當大仇得報,當殺掉了帝家最後一人。
她心裡也像是突然空了一塊,那些一直壓抑在心底,被仇恨和憤怒壓制的悲痛,在這一刻席捲而出。
眼眶一陣酸澀,她無力地閉上眼,聲音沙啞。
「如果那一天,我攔下了它們,把它們強留在秘境,該有多好……」
話極輕,卻像是一把刀子狠狠捅進軒轅執心窩,不斷翻攪。
他眸光一暗,膝蓋一彎猛地觸在血地上,長臂朝前一伸,將眼前的少女抱在了自己懷裡。
手掌輕撫著她腦後的青絲,在她耳畔低聲說。
「不是你的錯,雲炎,不要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錯的是帝家,該死的也是帝家。你已經將這些有罪之人殺了,替他們報了仇,你已經做到了所有能做的。」
「沒有人會怪你,他們不會,他們的族人、同伴,都不會。你也不要自己責怪自己,你想讓他們在天上,還要為你生氣,為你擔心嗎?」
懷中的少女渾身一僵,沉默無言。
她的臉深埋在他懷中,看不清神色,但軒轅執卻能感覺到胸口衣衫漸漸變得濕潤。
他抿了抿唇,寒眸中溢滿了心疼與憐惜,卻又忍耐著,仿佛什麼也沒有察覺一樣。
只是靜靜地擁著她,手掌一遍又一遍拂過她微微顫抖的背脊,無聲守護,默默陪伴。
過了良久。
他忽然感覺到懷中少女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緩,胸膛一重,身體軟倒在他懷裡。
軒轅執忙不迭將人接住。
少女面容染滿斑斑血跡,容色發白,帶著體力、靈力透支的虛弱,雙目緊閉著,濕潤的長睫掛著晶瑩的水珠。
連番戰鬥,她真的累壞了……
軒轅執輕輕撥開少女臉頰上粘黏的青絲。
平日裡無比渴望能與少女有肌膚之親,能多親近她的男人,這一刻,心中除了心疼,再沒有別的旖旎想法。
「睡吧,等你醒來,一切都會好的。」他柔聲道,將少女攔腰抱起來,動作極輕,唯恐驚擾到她。
起身之際,他注意到天空上那懸空的巨獸,以及前方街頭,一手杵著長刀,和林墨卿相互架著,一瘸一拐向這方走來的紅衣少年。
離去的腳步忽然頓了頓,短暫的猶豫後,他緩緩開口:「我帶她去休息,你們若想來,只管跟上。」
說罷,他又睨了眼街角的位置。
「你二人留在此處,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