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石牆下,蜷縮著一團海藍色的生物。
人身魚尾,海藻般的長髮遮掩住光裸的身軀,但比起白日初見時,髮絲的色澤明顯變得黯淡,不再柔順,像是枯萎了一般。
尾部覆著一層薄薄的新生鱗片,散發出淡淡的藍光。
它緩緩直起身子,露出了那張虛弱得惹人心疼的美麗容顏,微伸長的脖頸間,有一圈醒目的淤青指痕,在它白嫩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眼。
長睫輕顫著,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看著雲煙,好似受到了天大的委屈,配上它那張雌雄難辨的臉,足以讓世上無數男女動容、憐惜。
赤夜心頭一咯噔,海妖一族生來具有魅惑人心的天賦,它可是聽說過,曾經有無數修士被它們所蠱惑,就連各界也不乏有生靈中招。
它身上紅光爆閃,瞬間擬化出人態。
少年紅衣如火,五官精緻,眉心嵌著一團赤色火焰圖騰,更增幾分冷艷,直身擋在雲煙面前,橫眉冷對前方的海妖。
「收起你這套把戲,這裡沒有人會被你引誘!說,你潛入這裡,究竟想幹什麼!若是說不清楚……」
它抬起手,掌心驀地竄起一團赤金色火焰。
跳躍的火團映紅了它的面龐,宛如嗜血的修羅。
「老子一把火燒死你!」
水室內溫度猛然間升高,異常濃郁、精純的火元素氣息逸散開來。
「鳳凰業火……吸溜……」弟子令中,火地精第一時間感知到了外部涌動的氣息,它是由萬火孕育而生的地精,這世上對火元素的感知,沒有任何人比得過它。
即使有弟子令阻擋,但它依舊能感應到火元素的存在。
手裡扒拉著的蛋殼碎片,瞬間不香了。
想要……
好想要……
可不論它怎麼望穿秋水,都吃不到一口,只能幹巴巴地感應,更絕望的是,它還沒辦法裝可憐,向雲煙求一點業火解饞。
因為它和雲煙締結的,是單方天地契約。
除非雲煙主動聯絡它,否則,它連最簡單的,和他在識海交流都做不到。
天底下還有比它更慘的地精嗎!?
雲煙對它的委屈一無所知,也沒有制止赤夜的威脅,而是等待著海妖的解釋。
海妖瑟縮了一下,那團火,它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恐懼。
「快說!」赤夜冷聲道,「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您誤會了。」海妖聲音極其悅耳、空靈,「素蘭沒有惡意,我……」
貝齒輕咬住下嘴唇,目光越過赤夜,想要看它身後的少年,但卻被它再次擋住。
「再亂看,老子戳瞎你的眼珠子!」它惡狠狠道,一看見海妖用楚楚動人的眼神看雲炎,它心裡就有一團火在燒!
素蘭嚇得臉色煞白如紙,再不敢亂看,低著頭,弱弱地道:「我真的沒有惡意,深夜來此,只是想求修士大人收了我。」
「咳!」雲煙被它的用詞驚得嗆了一下。
「怎麼了?」赤夜急忙回頭看她,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海妖話里的歧義。
雲煙罷罷手,迅速壓下心中的波瀾:「沒事,只是有些驚訝而已。」
她拍了拍赤夜的肩膀,從他身後走出來,直面海妖。
赤夜眉頭頓時皺的更緊了,但見他好像並沒有被海妖的美麗誘惑,便忍住了想把他拽回來的衝動。
與雲煙並肩站在一起,戒備著海妖的一舉一動。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契約你?」雲煙挑眉問道。
素蘭點了點頭,眼神中帶著期望與不安:「可以嗎?」
「為什麼?」雲煙雙目如刃,不放過它臉上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你已經獲得了自由,此後天高海闊隨你去,而且你被鄭天明契約的這些年,相信過得並不愉快。這種情況下,為什麼還要主動與人族契約?」
被她墨黑的眸子盯著,所有的謊言似乎都無所遁形。
素蘭抿了抿唇,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為了回家。」
「嗯?」雲煙愣了愣,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你想讓我帶你回海妖族?」
「是。」素蘭猛地抬起頭來,美麗的雙目微微泛紅,眼底蒙上了一層動人的淚光,「當初離開海妖族,非素蘭所願,是那人強行帶走了我。因為契約,我無法拒絕他的命令,只能跟著他離開。」
「我好想我的族人,想我的阿父阿母,我離開的時候,它們是那麼失望,失望到都不肯來送我,見我一面……」
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素蘭眼中的淚再也撐不住,奪眶而出。
落下的瞬間,眼淚化作如珍珠般,散發著冰涼水元素的珠子,啪嗒啪嗒掉落在石地上。
海妖一族的眼淚不僅能凝化成實體,還蘊含著精純的水元素?
雲煙略感意外,看了眼沉浸在難過中不可自拔,哭得梨花帶淚的海妖。
忽然道:「介意我看一看它們嗎?」
素蘭僵了僵,神色略顯茫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雲煙指了指它腳邊滾落的一連串珠子。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眼淚化形,有些好奇。」
素蘭:「……」
它表情黯然,有氣無力地點了下腦袋。
雲煙一揮手,立刻便將珠子用靈力吸到手中,細細把玩、觀賞、查探。
那專注的樣子,似是全然遺忘了一旁的海妖。
嘴裡時不時念著:「手感絲滑冰涼,和玉石頗有些相似,蘊含的水元素雖然不算龐大,但勝在精純,不止是煉器的靈材,應當還可研磨成粉入藥、畫符。」
他怎麼關心上淚珠了?
他們不是在說契約的事嗎?
素蘭滿心的悲愴,都被雲煙這突如其來的一出打散了。
「那個……」它嘗試著開口。
但少年絲毫沒有要搭理它的跡象。
素蘭不死心地又喚了聲:「修士大人。」
「修士大人。」
「修士大人!!!」
聲音一次次拔高,終於喚醒了雲煙。
「誒?」她臉上仍帶著些許迷茫,隨即目光落在素蘭身上,似乎剛想起它的存在似的:「啊,差點把你給忘了。」
餘光不期然掃過它那張臉,悲傷漸散,黯淡的眸子因為連番的忽視,染上一層火氣,卻顯得格外璀璨鮮活。
不難過了呢。
雲煙唇角輕勾,隨手將淚珠遞過去。
「抱歉,走神了,我們繼續吧。」她笑著道,「你想回海妖族,完全可以自行通過傳送陣回去,那裡連接著各界,你既來自海妖一族,不可能會不知道。」
「能控制傳送陣的只有你們人族修士,就算我進入了傳送陣里,它連接著各界,有可能會帶我去到任何一處地界。以我現在的情況,到了其他族的地界,很難存活下來。」素蘭面露苦澀。
「這也是我必須回族裡的原因之一。」
視線看向自己的魚尾,和散落著的夢幻藍長發,「我的修為退化得太厲害了,已經無法依靠自身的力量修復身體。只有回到族裡,才能儘快恢復。不然,我會死的。」
它空靈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
「我信不過那些人族,我只能相信你。修士大人,」素蘭淺薄的眼皮忽然一抬,眼神帶著滿滿的祈求,「拜託你,和我契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