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的整個上午都在學習中度過。
教堂里的女學生們陸續放學回來了。蘇明安收了一堆禮物,她們拜託他轉交給蘇文笙。
她們大概都不知道,蘇文笙早就已經不在了。
下午,蘇明安站在彩窗前背書,忽然,他看到了天空中突然燃燒起了火焰,持續了將近一個小時才黯淡下去。
「有人在放火燒天?」蘇明安轉身朝教堂裡間跑去。
他想將此事告知離明月,離明月卻不見蹤影,桌上只有一本沒有寫完的規則書。
蘇明安看了眼書上未乾的油墨。門窗都是緊閉的,離明月去了哪裡?
這時,教堂傳來敲門聲。
蘇明安開門,門口是呂樹。
「是你?」呂樹皺眉看了蘇明安一眼:「蘇凜,我來找離主教,我想問問該去怎麼幫助蘇明安。現在天空燒起了很大的火,應該是蘇明安在與神靈對戰。」
蘇明安第一次看到呂樹這麼冷然的神情。這種眼神,呂樹從來沒露出過。
「你在小城待著,小城需要你的駐守。」蘇明安說。
「你確定這樣可以嗎?」呂樹卻反駁道:「小城有離主教保護,蘇洛洛去了遺蹟,現在還需要我停留在小城嗎?」
蘇明安沒想到呂樹的態度原來會這麼銳利。從來都是蘇明安提出建議,呂樹直接採納。
他不想把意識互換的事告知呂樹,難免呂樹會為了救他做出什麼事。
「這是蘇明安的想法。」蘇明安說。
呂樹沉默片刻:「好,那我繼續留在這。對了……」
呂樹從懷裡摸索一陣,拿出一袋茶葉:「這是你要的茶葉,我路過茶葉店時買的。」
蘇明安大驚失色——蘇凜怎麼還在執著於這個啊?
他難道對自己的茶藝水平沒有一點認知嗎?這何嘗不是一種認知扭曲?
「直接扔掉,以後千萬不要給我茶葉,千萬不要給我靠近茶具的機會。我煮的忒尼茶簡直太難喝了。」蘇明安說。
呂樹愣了一秒,隨即竟然也罕見地大驚失色。
「你說的,是真的想法?」
蘇明安說:「是。」
呂樹點點頭,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一步三回頭,似乎在確認蘇凜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最後呂樹說:「你終於意識到了。希望蘇明安也能早日明白……」
蘇明安假裝沒理解呂樹最後說的是什麼。
他回到桌前,桌上的《規則書》油墨未乾,筆呈現不自然的朝向,就像是離明月在寫字時突然整個人消失了,於是筆從離明月的手中滑落,掉落在桌上。
蘇明安剛想搜尋,突然聽到「嘭」地一聲,是重物砸地的聲音。
他轉頭一看。離明月躺在地上,像是剛從什麼地方傳送回來,月光般的髮絲流瀉在地面,雙眼緊緊閉著,身體極為僵硬。
「教父。」蘇明安去看離明月的情況,離明月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表情卻很痛苦,應該是受到了精神傷害。
蘇明安把他扶到床上,倒了杯水,直到十分鐘後,離明月才緩過神來,沙啞地說:「……我沒事。」
「剛剛去了哪裡?」蘇明安問。
「……你不要管。」離明月說:「不要……干涉我的工作。」
「伱說我是救世主,那就應該儘量告知我信息。」蘇明安說:「不然最後一旦失敗,蘇文笙他們就白白付出了。」
他這話是為了讓離明月說出更多線索。然而離明月卻似乎被這話刺激到了,眼中流露出了苦痛。
「文笙……」離明月低聲說:「對不起……」
蘇明安無法回應他。
離明月似乎精神有些不穩定,不斷重複著歉疚,手指抓緊蘇明安的衣袖:
「對不起。」
蘇明安低聲道:「……可是你有什麼錯。」
蘇文笙承接了第五十把火炬,本就活不了多久。連人類自救聯盟的唐都只活了很短時間。離明月最後旁觀蘇文笙死去的行為,可以說錯,也不算錯。這種事本來就很難說清。本就是離明月護住了蘇文笙,讓他平安長大,又是離明月旁觀他的死亡。
或許在蘇明安作為蘇文笙第一次來到教堂時,離明月望向他時,就能望見蘇文笙的影子——他們就本來已經非常像了啊……
……
手機響起,蘇明安一看,來電人顯示的是月(備註:教父)。
蘇明安接通電話,沒有作聲。
那邊沉默了足足十秒。
蘇明安也沉默著,等待對方先開口。
片刻後,對方才出聲,是一個清冷如玉珠般的聲音:
「……文笙,今天怎麼沒有和我問好?」
……
是啊。
蘇明安到來的第一天,離明月明明知道對方是蘇明安,為什麼還要問出「今天怎麼沒有和我問好?」這種話……他明明已經心裡很清楚答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答案。
他是在期待,回應他的是蘇明安,還是誰?
當時蘇明安沉默了三秒,不知道該怎麼回話。那一瞬間,離明月就已經明白了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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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明月閉上眼,睡了過去。
蘇明安轉身離開房間,繼續閱讀離明月給他的書。現在離明月就相當於他的遊戲指引人,指導他應該怎麼做。
……
經過閱讀,你學會了法之道「矩令——烈火熊熊」(符篆掌握數:4/)
經過閱讀,你學會了攻之道「矩令——死棘之槍」(符篆掌握數:5/)
經過閱讀,你學會了辨別幻象的三種方法。
經過閱讀……
……
夕陽西落,天空上的的火焰似乎小了些。蘇明安望著遠方的火,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了。
他感到自己懷裡的糖果在微微發燙,拿出來一看,檸檬糖已經碎了。他剝開糖紙,把碎裂的糖果送到嘴裡。朝顏送的糖很甜,不知道她現在在做什麼。
「嘭!」
又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蘇明安立刻衝進內室,離明月再度躺在了地上,依然是臉色蒼白、全身僵硬的模樣。
「您又去了哪裡?」蘇明安實在不知道,這種事情為什麼會重演第二次。
「……不要,干涉我的工作。」離明月依然這麼回答。
蘇明安只能把離明月扶到床上躺好。
這一下午,離明月至少出現了五次這樣的情況:消失在房間裡——「嘭」地一聲躺在地面上——在床上休息——再度消失在房間裡。這樣循環。
第五次把離明月扶到床上時,蘇明安悄悄等在門口,過了一會後他回到房間,果然,離明月已經在室內消失了。
蘇明安來到離明月的桌前,桌上躺著《規則書》、筆和油墨。他想知道離明月是用什麼方法離開的。
他翻找著桌面,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卻在地上發現了一個雕刻著「離明月」三個字的蝴蝶木牌。
……離明月是通過這個離開的嗎?
蘇明安試探性地,敲打了一下木牌——
一瞬間,白光將他包圍。
白光散去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純白的空間,什麼東西都沒有,觸摸不到任何東西,仿佛漂浮在白色的虛空中。
他的視野左上角出現了大批的數據,例如環境設置、人物設置、溫度、濕度、植被覆蓋率、土壤成分、太陽光照、風力強度等可供調控的數據。有點像沙盒類遊戲的創造模式。
……這是哪裡?
蘇明安點開環境設置,裡面的數據竟然有幾千條。他隨便點擊了一個建造土壤,下一秒,他的腳下突然出現了一望無際的土壤。
他點擊了晴天,又隨便調了濕度、植被覆蓋率、土壤濕潤度等雜七雜八的設置,圈上了草原地帶、向日葵、野花、蝴蝶等選項,點擊了確定。下一瞬間,純白的空間裡出現了燦爛的陽光,野草與向日葵瘋狂地長出,成為了一望無際的草原,色彩繽紛的蝴蝶在他的身邊飛舞。
所以……這是一個沙盒模擬器?他可以在這個空間裡,自主地創造一個小小的世界。看來離明月在玩這種小遊戲,所以才會突然消失在室內。
可是,離明月為什麼要玩沙盒小遊戲?
而且,為什麼離明月每次回到室內時,都是一副精神極為痛苦的模樣?
蘇明安向前踏出一步,想隨便走走,卻突然聽到腳下傳來「咔嚓」一聲。
他踩斷了一根木枝。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蘇明安也並不在意。
但就在這一刻,他突然感到全身傳來激烈的疼痛,仿佛骨頭都在斷裂——
……
「叮咚!」
你觸發了即死規則。
規則9217:如果周身同時存在蝴蝶與向日葵,不能以任何形勢掰斷樹枝,否則會迎來死亡。
……
等,等等……
蘇明安感到全身劇痛,氣息越來越微弱,直到死亡……當他睜開眼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全身因為死亡的後遺症而極為僵硬。
「嘭!」
他倒在地上,發出了「嘭」的一聲。
教堂上的掛鍾,時間正常在走。他沒有觸發死亡回檔,這不算真實的死亡,他只是在模擬小遊戲中死去了,所以回到了教堂。而蝴蝶木牌就是進入小遊戲的開關。
這一刻,靈感如同電光,在他的心頭閃過。
——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事。
他好像……明白了。
「嘭」,五分鐘後,一聲重響。
白髮猶如流瀉的月光,鋪灑在蘇明安旁邊,這是離明月整個下午第六次出現在室內。
離明月眼眸漲滿血絲,全身僵硬,他強行支撐起自己的身體,爬到桌邊,用顫抖的手拿起筆,寫下第9216條即死規則。
血絲漲滿那對淡色的雙眼,仿佛要滴出血來。但他仍然堅持著寫字。
離明月寫完字,才看到蘇明安在室內。一瞬間,離明月露出難得的驚惶,他很顯然不想讓蘇明安看到這一幕。
「你……」離明月開口。
「教父。」蘇明安語聲有些沙啞:「九千兩百一十六條規則——有多少次死亡,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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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多少次死亡——是你的?
……
舊日之世最開始沒有任何規則總結,只要觸犯規則就會死去。人們活得心驚膽戰。
如果人類想要活下去,就必須有人試探即死規則。
——直到漫長的時間過去,整個體系被完善,成為一本書。
但這麼多即死規則。光靠人用生命嘗試,不可能試探到這麼細緻,怕是死幾千萬人都不夠。
「……」
所以,離明月構建了一個幻境——那個蝴蝶木牌應該是一種仙之符篆,可以構建幻境。
他親身進去嘗試,模擬不同的現實情況,親身蹚各種險境,摸索具體的死亡觸發條件,摸索怎樣才能應對。就算他觸發即死規則而死,現實中他也不會死,最多承受各種慘烈死亡的痛苦,精神受到重創。然後,一次,又一次,無數次。
不斷因死亡而躺在地上,不斷重新進入幻境。
用死亡拼成這本福澤人間的書。
……九千兩百一十六條即死規則。
他死了多少次?
又有多少人,幫他補齊這些死亡的次數?
蘇明安注視著離明月平靜的淡色雙眼,他的眼瞳像籠著冰雪。
離明月的臉色依然蒼白,他脫口而出,神色閃過一絲痛苦,又立刻改口:「文……明安,這件事有我做就可以了,你需要做更重要的事。」
「我知道。」蘇明安搖搖頭:「教父,我現在深刻地認知了一件事。」
「我已經說過,你不可以完全認知某件事。」離明月說。
「這件事,我覺得完全認知也沒問題。」蘇明安說。
「是什麼?」離明月問。
「我真的……」
蘇明安仰起頭。
他的眼前晃過耀眼的火炬與玻璃瓶、紛飛的詩篇與畫作,晃過記載著九千兩百一十六條規則的書頁。
最後,蘇明安望著穹頂上那一輪瑰麗而沉靜的藍色滿月。它似乎也正溫柔地回視著他。
「我真的……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