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程很順利，他沒有那種突然就睡過去的感覺，身邊沈雪那滲人的目光也少了許多。

  只是窗外偶爾飄過班主任的身影，那雙陰沉的眼睛像是釘在了他身上一般。

  儘管彈幕都笑稱這是老丈人的惡意，但蘇明安並不覺得這有多好笑。

  彈幕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開玩笑，這令他很反感。

  「叮叮叮叮——」

  刺耳的打鈴聲響起，學生們瞬間像開了鍋的餃子般，收書包的收書包，待在椅子上談天說地聊八卦的也不少，教室里鬧哄哄的，沈月依舊第一個上前去抄寫今晚的作業要求。

  ……而就在這時，一臉陰沉的班主任走了進來。

  一瞬間，鬧成一鍋粥的教室靜得落針可聞。學生們閉上嘴巴，原本幾個開始課後K歌的男學生也瞬時縮頭。

  「伍海，陳偉偉……」六個上午被念到的學生名再度被重複，班主任讓這些學生去他辦公室。

  在班主任走後，汪星空便「唰」地一下，兔子一般地撲過來：「明安安，明安安！」他搖著蘇明安的手不放：「你可一定得幫我！那個司馬班主任叫的那幾個除了我全是npc，你不幫我我就完蛋了！我一個孤零零的小玩家去，肯定會被他們集體「咔嚓」掉的！」

  他的神情可憐兮兮的。

  「好，我和你一起去。」蘇明安點頭。

  「你真好，你真是個好人！」汪星空毫不猶豫地發來一張好人卡。

  蘇明安和呂樹發了個私信。

  蘇明安:你去檢查一下汪星空的宿舍，然後一個小時之內，到二樓的辦公室來，帶上筱曉，不認識筱曉你就讓你的彈幕幫你，直至找到筱曉為止。

  呂樹：好。

  呂樹回得很快。

  「走吧。」吩咐完呂樹後，蘇明安跟著那幾個被叫到名字的學生，朝著二樓的辦公室走去。

  夕陽在走廊上灑下大片大片的光影，灑在身上暖暖的。

  蘇明安跟在汪星空後面踏進辦公室，彈幕開始擔心起來：

  汪星空這玩家也太過分了點，自己沒寫完作業，為什麼要拉上別人?

  我感覺蘇明安真的很遷就這個汪星空，態度和對呂樹完全不一樣，為什麼？明明他們都沒有完美通關啊……

  蘇明安態度有變吧，我之前看到了，他對那個普通玩家也很客氣。

  我感覺好慌，那個傳說中的辦公室……汪星空和蘇明安兩個玩家夾在一堆npc里，那個班主任沈老師怎麼看怎麼不對勁……

  ……

  班主任沈卓坐在辦公桌後，讓幾個學生先出去，只留下了蘇明安。

  「蘇同學。」沈卓的手搭在教案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看著蘇明安：「你最近的學習有些退步。」

  「嗯。」蘇明安點頭，蘇簡的成績確實是在下降。

  「鑑於你的情況。我想和你說一個，我以前的一個女學生的故事。」沈卓說。

  窗外的陽光斜斜灑下，桌上的含羞草泛著晶瑩的色澤。蘇明安在沈卓對面坐下，聽著這個中年男人溪水般潺潺的聲音：

  「她在高中的時候，學習成績很好，考了一個不錯的大學。」

  蘇明安仔細地聽著，沈卓說的話都有可能是副本的線索。

  「後來，她大學畢業了，她來看過我一次。那時她說，她想出人頭地，我誇讚了她的理想。」

  「她拼命地投簡歷，面試，最後卻不斷被拒絕、失望。明明她條件不錯，但條件比她好的競爭者，遠比她想像多得多。她半夜睡不著，對著鏡子吐，在被子裡哭得撕心裂肺，盯著電腦改簡歷、考證，眼睛都快看不見。」

  「她終於找到了一個還不錯的工作，但是一年後，她失業了，高強度的加班讓她整日壓抑到難以呼吸。後來她得了抑鬱症，又來看過我一次，說她每天要靠吃藥活下去。」

  「她的志向很遠大，但卻處處碰壁，明明是最不願意向現實妥協的人，卻……」

  「那時我看見她的眼睛，已經什麼光也沒有了。」

  「她走了之後，我翻到了她曾經留下的高中作文，看她寫過的文字。」

  「長大後，我想看見一個遠大的世界，成為生活中的主角。」

  「我不在乎金錢與地位，我只想自由而尊嚴地行走，豐沛而坦率地闔目。」

  「我對人生的旅途充滿希望，我愛這趟漫長而珍貴的旅程——我想開個裁縫店，給人縫扣子，裁衣服。我想成為記者，了解遇難的礦工，關心血淋淋的真相。我想當個畫家，將沿途的美景都收納到我的筆下。哪怕不能實現這些，我也要做一個自由的人。」

  「我翻看著她的作文，發現那個來看我的疲憊麻木的女人，已經沒有了這些文字的半點靈氣。為了她的家庭拼命賺錢，她連畫簡筆畫都不會了，不再提一句開裁縫店的夢想，眼裡只剩下結婚、生子、養老。」

  「究竟是什麼改變了她？」

  「是她自己不夠努力嗎？是她的精神疾病來得不夠恰巧嗎？是她的苦難承受得還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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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卓說到這裡，凝視著蘇明安：

  「你覺得是什麼原因呢？蘇簡同學？」

  蘇明安沉默片刻。

  「你說的這個人，是你的女兒沈雪嗎？」蘇明安說。但此時的沈雪，明明只是一個高中生。

  「是『未來』的沈雪啊。」沈卓微笑：「她的未來，其實已經能預見了。所以，我想給她帶來一個更為完美的世界——只要她永遠活在校園裡，就永遠不會變成一個疲憊麻木的大人。」

  他招呼了門口一句：「你們幾個，進來！」

  忽然，蘇明安身後的門發出一聲沉重的「嘭」，五個同學走了進來。他們原本正常的眼睛，變成了一雙雙玻璃珠般的眼眸。汪星空也偷偷跟在後面走了進來。

  沈卓站了起來：「蘇簡，沈雪喜歡你，我原本想讓你活下來的。但我剛剛和你聊天的時候，發現你的身上有玫瑰香氣——昨天，進了我辦公樓的人，是你吧。」

  這五個學生都是沈卓的打手，沈卓已經不打算讓蘇明安走出辦公室。因為蘇明安發現了他剝人皮的秘密。

  「是我。」蘇明安也站了起來：「我不反駁你的話，也認為不該歌頌苦痛。但——剝人皮，將學生改造成半死人娃娃，將學校建造成你的小世界……你這種惡行更加惡劣。」

  「呵。我確實惡劣，但你呢？」沈老師突然笑了起來，他的面色一片慘白，現出的牙齒就像一顆顆玉石一般光滑：「……我從雪雪那聽過你的事，你是高維遊戲的參與者——想獲得最終的勝利？不可能，我不會讓你順利地走下去的，你想破壞我的世界——這種事情，絕不可能……」

  蘇明安震驚。

  ……沈老師是副本的npc，居然知道世界遊戲的事。

  他心中的猜測更加被肯定——這些看似副本的世界，可能是真實存在著的世界。看似被複製了的npc，可能是一個個鮮活的生命。

  「我會破壞你的世界？」蘇明安說著：「我的完美通關，和你的世界有什麼關係？」

  「……你不知道嗎？還是假裝自己很有道義？」沈老師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他手掌捂著臉，從指縫中泄出慘然的笑聲：「……每一條被完美通關了的時間線，都會成為使我們世界毀壞的因素。你肆意改變著既定的結局，當著那群高維生物的幫凶，探尋著本不該被揭開的秘密——卻沒有想到，你那看似偉大的行為，卻會成為毀滅我們世界的一個要素吧！」

  彈幕聽了他的話頓時洶湧起來：

  ？他在說什麼，我為什麼聽不懂？

  他的意思好像是……我們參與的遊戲不是被分為很多個一模一樣的副本嘛，其實那都是那個遊戲副本世界的一條可能的發展線……一旦有一個副本被完美通關了，他們原本的世界被毀滅的程度就加上一分……

  什麼？那我們的通關行為，反而是在幫助遊戲主辦方毀滅其他的世界？

  扭轉時間線，揭開世界本源的秘密……可能就會讓其他世界變得脆弱吧。那每一個完美通關的玩家，豈不就是主辦方的幫凶？

  怪不得沈老師那麼恨明安，要是完美通關了這個副本，可能沈老師本身所在的世界崩潰的可能性就加大一分……

  不妙啊……我怎麼感覺明安哥的信仰要崩塌了，他不是將完美通關作為目標的嗎？要是知道這個行為本身就是在做遊戲主辦方的幫凶的話……

  這，這也太殘忍了點吧，怎麼可能會這樣……

  ……

  億萬觀眾的目光投向了握著劍的蘇明安。

  他正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陰影將他的面容籠罩，只現出一張抿起的嘴唇。

  汪星空心裡也是一咯噔，他連忙拉著蘇明安的手，但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喉中哽起一股酸澀感，連半點勸慰都說不出口。

  ……這也，太殘忍了點。

  是將人捧起來，心口上那一點細碎的希望完全打碎，一丁點也不留。

  「怎麼樣？我聽雪雪說你還是遊戲中最強的，如果得知自己的行為只是在幫助主辦方毀滅其他世界的話——你還能這麼理所應當地進行下去嗎？」沈老師語聲像是從地獄中攀上來的一般，帶著股徹骨的惡意。

  蘇明安緩緩抬起了頭。

  他的眼眸在這一刻，顯得無比清澈，黑黑白白，完全分明。

  那瞳仁線條仿佛被軟和，在一片沉靜的陰影中醞釀起一片白潤潤的，並不激烈，卻像積蓄已久的情感。

  「能啊。」蘇明安說：「為什麼不理所應當？」

  ……因為沈老師說的話，本身就存在邏輯問題。

  確實，在沈老師將這個事情說出口時，蘇明安感受到了一瞬間近乎撕裂的恐懼感。

  信仰的瞬間崩塌，幾乎讓他站都快站不穩。

  ……但他發現了沈老師話語中的不對。

  經歷了那次試探的死亡後，他發現了只有完美通關贏到最後的人，才能獲得一切的秘密。這個秘密，還是老闆兔扭扭捏捏才說出來的，之後水島川空想要試探，也沒試探出來。

  這是故意被主辦方隱藏了的秘密。

  如果只要完美通關，就能幫助主辦方毀滅其他世界這個推論成立的話，那麼急於征服其他世界的主辦方，應該恨不得將完美通關的秘密宣告得人盡皆知，讓所有玩家都知道完美通關能得到很多好處，誘惑他們進行完美通關才對。

  ……但沒有。

  因此，沈老師口中說出的話，是完全不成立的。

  相反，完美通關……可能還會給主辦方帶來一些威脅。

  那麼，沈老師說這番話的目的……是什麼？

  「想保護自己的世界，想不讓人完美通關，你就只有兩條路可走。」蘇明安說：「要麼，去怪主辦方，想辦法去找機會翻盤。要麼，就擊敗我們，讓我們的完美通關失敗……只怨著同樣作為玩家的我們……不怨自己的無能，反倒怨敵人的強大，你還想讓我怎麼個內疚法？內疚著我太強了，內疚著我要擊敗你？」

  「你……」

  「遊戲以輸贏為決算。」蘇明安說：「別說太多冠冕堂皇的話了，要保護自己的世界，就……贏給我看好了。」

  儘管他猜測到，面前的沈老師，可能也是一個被主辦方忽悠的存在。

  見識的短淺，人類的有限……制約了他們的目光。只站在井底下的存在，就算拼命向外探頭，所看到的也只是井口限制住的那一方天空。

  而現在，他要做的，只有保持自己的立場。

  「你真是自私極了。」沈老師的目光瞬間冷了，另外五個npc學生瞬間撲了上來。

  蘇明安舉著劍就衝上去，這些學生還是很好對付，憑藉高三維屬性就能莽過去。

  「——明安安，不要聽那個死班主任的，你是對的！我們自己的世界才最重要！」汪星空一邊打架還一邊關心他的心理狀態。

  「我都說了，我無所謂。」蘇明安迅速朝著班主任撲過去，他手裡的劍高高舉起，卻迎上了班主任極其敏捷的一擊鞭腿。

  「小心小心！」汪星空一把把他撞開，自己腹部被擦了一腳，疼得齜牙咧嘴的，他看見蘇明安的臉色，嚇得直接叫出聲：「等下，明安安，你怎麼看起來很困的樣子……」

  濃郁到近乎腐爛的玫瑰香，縈繞在整間辦公室里。

  蘇明安的眼神漸漸暗淡下去，無盡的困意席捲上身。

  「明安安，清醒點，你，你醒醒啊！」汪星空揪著他的衣領在那狂吼：「怎麼一打架就睡覺啊！作業沒寫完也不至於熬夜啊——！」

  「唰」地一下，他感覺自己突然被一把推開了。

  有鮮紅的液體濺上了他的面頰。

  「喂喂，你在……」汪星空的視線下移過去，而後，神情漸漸呆滯：「……做，什麼……」

  一柄銀亮的匕首，出現在他的眼前，那下端，連著一截手掌。

  「你，你你你……」汪星空沒想到眼前這人能狠到這種地步，看著對方驟然清明起來的目光，他竟感到了一絲恐懼。

  ……為了避免就此沉睡下去，蘇明安這個傢伙……居然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手掌。

  ……

  世界遊戲·剩餘玩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