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際泛濫的銀河,怒濤翻滾,咆哮奔騰,天地化為同色。
諾爾的雙手搭著搖搖欲墜的傀儡絲,守護著大廳。自蘇明安離開,諾爾以一人之力守在大廳,保護上千士兵與玩家已久。
由於小眉的世界直播,已經有不少人被喚醒了過來,他們迷茫地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靠在一起瑟瑟發抖。
「好冷啊,這個夜晚。」維奧萊特裹著棉襖,紅唇吐氣:「好冷啊……」
「我好疼,有沒有人有止痛藥……好疼啊……」
人們負了傷,哭嚎與尖叫如同傳染病般蔓延,這場雨太冷了,不少玩家凍得全身打顫。
「蘇明安去哪了?他還在頂樓嗎?」有玩家低聲議論。
「不知道,我們下一步該幹什麼啊?我站都站不起來,腿軟……」
絮語漂浮在大廳中。諾爾忽然抬頭。
在他視野所及之處,大廳平台之外,層層鐵灰色順著五米寬的樓梯湧來,機械軍大軍來勢洶洶。
諾爾立刻讓夕、日暮生等人帶著人們從逃生通道逃離,他則撞破窗玻璃,踏上黑鴉,單人立於夜空之中。手指一緊,傀儡絲道道收歸於五指之間,仿若縹緲無形的雲霧。
紅袍隨風飄飛而起,他單手拽緊傀儡絲,單手搭於藍玫瑰手杖,對湧來的機械軍嚴陣以待。
「諾爾!一起走!」山田町一見狀,大喊道。
「不了,機械軍是沖我來的。你們先走,我把它們引開。」諾爾已經發現,這群機械軍並未向人群追擊,反而將炮口移動到他的方向,看起來,此舉是想殺死他。
他覺得奇怪。神明一方為何放著夜間九席不殺,反而來殺他一個與劇情無關的玩家?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完全沒必要吸引機械軍如此多的火力。
「轟轟轟——!」上百杆火炮朝他轟來,諾爾手腕一翻,傀儡絲在手指之間翻轉,化為擋在面前的白網。
「諾爾,我來幫你!」山田町一發現形勢不妙,他判斷油盡燈枯的諾爾無法擋住這種規模的機械軍。
「不用!你去保護關鍵npc,帶昏迷的人走!」諾爾大喊。他直面越靠越近的機械大軍,卻不敢駕駛黑鴉遠離大廈。他若離開了,機械軍極有可能殺死那些再也無人保護的人。
混亂之中,人群奔逃,日暮生擠著人流,回頭對窗外的諾爾大喊:「你先保命!諾爾,你先離開這裡!npc死了也只是通關進度有礙,你死了就沒命了!」
「那不行。」諾爾低聲道:「不能死,那些npc若是死了,蘇明安很可能通不了關。」
「蘇明安的通關難道比你命還重要?」日暮生滿臉不解。
諾爾手腕一抬,絲線劃開一具機械人的軀體,藍血灑上黑鴉的羽毛。他聽了山田的話,低低笑了:「但那是蘇明安啊。」
「轟轟轟——!」
機械軍的攻勢極為猛烈。諾爾血戰於高空,機械殘骸與鮮血灑於暴雨之間,火光爆鳴,火星飛濺,好似散落的白羽。
「嗚——!」苦戰五分鐘後,諾爾聽到一聲哀鳴。
腳下的黑鴉哀鳴一聲,突然向下墜落,他這才發現,機械人的攻擊之中竟然暗藏毒素,黑鴉猝不及防被毒倒,失去了飛行能力。
諾爾立刻收回黑鴉,雙手高舉,傀儡絲猛地彈出,牢牢捆在大廈空調機上,強行止住下墜之勢。他緊緊拽住絲線,整個人懸掛在大廈外緣,視野左上角的藍耗卻已經見底。
「嘶嘶嘶——」絲線開始崩裂,諾爾緩緩移動視線,向大廈之下看去,由於高度過高,他看不清下方的情況。
於是他只是盯著下方的黑暗,心中暗想。
我為你做到了這地步。
伱下次可一定要救我。
下一刻,藍條歸零,「咯嘣」一聲,手中絲線斷裂,他閉上眼,像是一隻金紅的飛鳥,自夜色之中墜去。
……
「神明。」蘇明安平靜地開口:「論智慧、謀略、布局、閱歷、經驗,我確實都不如你。你的連環布局,確實讓我望塵莫及。」
小愛趴在他的肩上,黑溜溜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看向神明,又看回蘇明安。
「過獎。」神明很配合地商業互吹:「本質上,你、我,甚至蘇凜、欽望……我們都是一類人。只要有足夠的的時間,誰都能成為『我』。甚至連你這種妄自菲薄的言語,都與最初時候的我很像。」
神明說到這裡,抬眼看向蘇明安,又說:「但我看你剛才好像很憤怒,很不甘心?你很討厭我?不然你何至於踹我一腳解氣。」
蘇明安注視著躺在雨泊中的霖光屍體,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不恨你。」片刻後,蘇明安開口:「如果換作我是你,都一樣。」
「這就對了。」神明一副孺子可教的口吻,表情與其說是欣賞,不如更像是看到了合心意的玩具:
「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你難道會為了信守諾言,而放棄整個文明的生機?假使你面臨一個選擇,只需要殺死一個你承諾不會殺的人,就能救下你翟星的七十億生命,難道你會為了守信而不殺?假使你只要對人不斷說謊,就能讓你的翟星文明延續下去,你難道會一直保持誠實?你若是成為『神明』,你也會殺死『霖光』,你也會不斷欺騙『蘇明安』。我們本就是一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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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撫掌輕笑,語氣卻透著不被人理解的悲涼: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蘇明安,我和你就是這種人。永遠被辱罵,永遠被厭棄。只要能贏下戰爭,說盡千種謊言、算盡萬般機關也不為過。」
「有些東西,我們哪怕死也無法逃離。」
蘇明安保持沉默。
神明說的一點都沒有問題,文明存亡之爭,本就是一場沒有底線的戰爭,如果要對自己肩上背負的億萬生命負責,就要捨棄自己的自尊與人性。
「我猜測你直播間的觀眾,現在在罵我?」神明的眼眸仿佛穿透維度,看到了屏幕外的億萬觀眾。
彈幕中,果不其然在大罵神明,用詞極其豐富多彩:
甘霖娘!神明你個司馬崽!
V我50召喚神龍蘇凜乾死神明。
學無止境,我們這些家長也看蘇明安直播,蘇明安是個好小伙子,騙他的人都是壞人,神明趕緊死,直播間的風氣才好,才適合孩子們茁壯成長。
殺小北,殺諾亞,殺霖光,神明你罪大惡極!!!翟星沒了諾亞怎麼轉,硬撐罷了!翟星沒了諾亞怎麼轉,硬撐罷了!!普拉亞神教天下無雙!
樹寶,失去你世界只剩下黑暗,好想你啊好想你啊,失去你要我怎麼辦~~
……
「何其……可笑。」神明只是嘆了一口氣,並未多感慨什麼。
但蘇明安已經全然理解了神明的想法。
換作他站在神明的位置上,他同樣會為了勝利不擇手段,哪怕背信棄義、說盡千種萬種謊言、被千夫所指都會堅持下去。這種事情,其實他現在已經在做了。
他早已做了長達四個多月的「神明」。
他們是卑鄙無恥。
「好了,我現在沒時間和你說話,還要把我的子民們牽來這個世界。」神明揮手道:
「你放心,等到事情處理完,我會來找你。不過我之前的承諾無效了,我不會善待你,你已經錯過了向我投誠的機會。」
蘇明安早就冷靜了下來。
他一直平靜地聽著神明說話,不顧全身的痛苦和耳邊的絮語。他的思維方式早已讓他養成了習慣,下意識開始思考下一步怎麼做。
他剛準備說話,卻聽到「嘭」的一聲。
「嘩啦——」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高空墜落,激起一地水泊,巨大的水花頃刻間淋濕了蘇明安的半邊身體,疼得他頭皮發麻。他克制住臉上的痛苦表情,才向右看去——
這一眼,險些讓蘇明安緊繃的弦徹底斷裂了。
他看見了躺在血泊之中的金髮少年,就像一張漂浮在水中的碎紙片。
金髮少年的全身肢體都被摔碎,斷裂的骨頭根根突出。諾爾沒有空間位移這種技能的緩衝,從大廈高層摔落,註定是粉身碎骨的結局。
「好了,最後一個威脅,我已經了解。這下應該沒問題了。」神明自言自語。
「神明,你是真狠。」蘇明安吸了口氣,才說道。
「必要之策。」神明並不否認。
蘇明安只是震驚了一瞬,就很快恢復了思考。他不能因為諾爾的死,就放棄了之後的行動,否則連諾爾也救不回來。
他不能現在就回檔,至少要得到一點信息,否則就算回檔也不過是和霖光謎語人對沖。
他想,霖光如此布局,不可能因為突然被殺死就功虧一簣。霖光必然有留下來的線索。
但考慮到之前的情況,霖光身邊存在監視,不僅是現實,甚至夢中都有他維在監視霖光。
那麼這個線索只能埋藏於——不存在於現實,又不存在於夢中,誰也無法窺探到的地方。
那麼,哪裡存在這樣的地方?
蘇明安思緒只是一轉,就明白了破局的關鍵點所在。
——情感共鳴。
超過十五分鐘就會致死的情感共鳴。如果霖光要埋藏不為人知的線索,只能埋藏在「情感共鳴」之中。只有這裡,神明與他維無法窺探。
機械軍圍了上來,「咔咔」兩聲,蘇明安的肩膀被按住,他連走路都困難,更別說戰鬥。
暴雨之中,蘇明安垂著頭,白氣在他臉前繚繞,呼吸都微不可聞,好像已經放棄了掙扎。
「別殺他,控制住他,帶走。」神明命令機械軍。
蘇明安被扯著走了幾步,鮮血大範圍滲出。
寒雨迎面灑上他的瞳孔,他眨了眨眼,忽然抬頭,看向那高遠浩渺的夜空。
現在只有一個人能幫他。
「我最後再叫你一聲,你要是再不出現,這輩子都別想回普拉亞了,我死了都會詛咒你。」蘇明安勾了勾嘴角,低聲說:
「蘇凜。」
……
下一刻。
光波爆裂。
一道黑影突然於暴雨中竄出,五指一張,透明的能量波似瀑布般涌動而來,白光一閃,機械軍被衝擊出數米距離。
來者立於蘇明安身前,身周光芒閃爍,明明是纖瘦的身形,卻猶如一座堅不可摧的巨山。
蘇明安眼前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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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人?」神明後撤半步。
「山田町一!」來者冷道,露出一張青年的臉。他五指微張,水波橫流,化為盾牌將蘇明安護住,姿態頗有幾分大將之風。
「怎麼是你?」蘇明安卻大感失望。
「?」山田町一微怔,沒反應過來——我這拼死來救你,你怎麼那麼失望?
「蘇明安,你先走……」山田町一剛說幾句,那邊神明手腕一抬,一道深藍色疾電如雷霆竄出,「噼啪」一聲,山田町一直接被這一下打出十米遠,翻滾進了垃圾堆。他才耍帥十幾秒,立刻就人仰馬翻。
蘇明安略感無語,他以為他的隊友能有自知之明,至少知道這種BOSS戰能不能插手。山田町一這兩千多的戰鬥力,跑來這裡就是送人頭。
「蘇明安,他們還真是……」神明見此,斟酌片刻,用了一個詞彙:「真是愛你啊……」
神明細數著人們的行為:「那個叫諾爾的,明明有機會逃,卻寧願死了也要幫你護住關鍵npc。這個叫山田町一的,明明沒什麼本事,還竄到我面前送死。還有之前那個叫露娜的,為了保護你竟然直接跳下了火車,摔得粉身碎骨。還有之前一個叫呂樹的,那可真是為了你,什麼都肯做啊……」
蘇明安聽到這裡耳朵都豎起來了,神明卻突然閉嘴,不說了,將謎語人的做派演了個十成十。
「終有一天,我會砍死世界遊戲裡的所有謎語人。」山田町一躺在垃圾堆里哼哼:「你們就不能把話說得明白點嗎?我真是……」
神明冷笑,一炮朝山田町一轟去。
卻見天際一縷紅芒,似刺破夜幕的一顆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