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二十七章 「蘇凜的打野刀。」

  「小……小眉!你來救你爹了嗎?」

  胖男人眼神一亮。他的女兒自小就不會反抗他,無論是去當夜間的流鶯、還是最後被賣掉。她都會聽話。

  小眉走近,男人才發現有些不對。

  他眼前的女兒有些陌生——她沒有再穿暴露的裙裝和高跟鞋,而是厚厚的棉襖與軍靴,頭髮整齊地紮起,就像電視屏幕里那些他可望而不可即的白領。

  一隻面目猙獰的機械臂,套在她的手上,覆蓋了她的光滑皮膚,冰冷的鋼鐵隱藏著巨大的力量。

  「女……女兒?」他說。

  一隊保護她的士兵跟在小眉身後。她盯著男人看了一會,開口:

  「把他拉起來。」

  士兵們上前,把沒有力氣的胖男人拽了起來,胖男人期待地搓搓手:「小眉,你是不是來接爸爸進去,過好日子的?」

  這麼好看的衣服,肯定是那個買下小眉的貴公子給她的。如果他也能被帶進城,就不會待在這種狗屎一樣的區域……

  小眉注視著他。

  「我該感謝你,把我賣了出去。」她說。

  「不必感謝,我以後不會這樣做了……」胖男人心中竊喜,看來小眉還對他有感情。

  「在離開邊緣區後,我收穫了很多東西。」小眉打斷他的話:「我也接觸到了許多……我以前從沒接觸過的愛好。比如,種一些雛菊,聽一些電台廣播。聽那些主播聊天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這世界有這麼大,原來,像我這樣的女孩子……本就不該被父親賣出去。」

  以前的她視野有限,根本不懂什麼叫反抗。

  但現在……

  有一個很好的人,突然出現在她生命里,帶給了她改變一生的陽光。

  「原來……」小眉盯著男人的眼睛:「我一直都沒有,對你退讓的義務。」

  胖男人臉色慘白。

  「你不能……」他還想挽留。

  「我沒有理由,認一個把我賣掉的人作父親。」小眉說:「把他扔回去。」

  她的肩頭,白貓懶洋洋地「喵」了一聲。她的心情並不像表面這麼鎮定,她在作激烈的思想鬥爭,她也在害怕。

  今天……就是她與那個軟弱的自己,告別的第一步。

  她不會退讓了。

  不會軟弱了。

  只有讓自己立起來……才能有資格接近光。

  「嘭!」胖男人被丟了回去,砸在了廢墟里。小眉轉身離開。

  她的雙腿仍然在顫抖。

  但她向前的腳步一步未停。

  ……

  邊緣區·戰團

  黑暗的街巷裡,一個男人頹敗地垂頭抽菸。

  「呼……」白煙飄起,他的眼底擠壓著一層深厚的青灰色。

  「哥哥,你還在頹廢嗎?」街巷外,洛問他。

  男人一言未發,只是低頭喝酒。

  「好吧,我管不了你。」洛說:「伱擁有悲傷的資格,但請你把戰團的首領勳章給我,你若不想面對剩下的同伴,我去帶領他們。」

  澈·凱爾斯蒂亞抬起頭。他的眼底蒙著一層喝醉了的霧氣。

  「對……不起。」澈說。

  「……」

  「對……不起。」澈不停說。

  他不斷顫抖著,手中酒瓶掉在地上。

  「……不必說對不起。」洛說:「不是你造成了凱烏斯塔戰團人的死亡。是他們針對城主的惡意與野心,讓他們迫切地想要獲得凱烏斯塔的勝利。

  是邊緣區人們的命運——殺死了他們自己。」

  她上前,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盆冷水,潑在了澈的身上。

  濕噠噠的黑髮下,澈的紅色瞳孔像是突然被澆滅了的火焰,他逐漸醒了酒。

  ……

  是邊緣區人們的命運——殺死了他們自己。

  ……

  他仍然認為自己有錯。

  如果自己能夠潛移默化地改變人們的觀念,讓戰團不要那麼仇視城主。或者在路維斯第一天來戰團時,讓戰團諸人放棄進入凱烏斯塔……是不是一切就會不一樣了?

  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由針對城主的仇恨來維繫戰團。是不是……現在他就不會孤身一人了?

  他的祖輩……森·凱爾斯蒂亞,在黎明之戰時期那樣耀眼,帶領烽火軍擊潰了神明陣營。他的父輩,澄·凱爾斯蒂亞,作為城主的實驗室助手奉獻一生。

  而他……

  或許也該為這座城邦,做些什麼。

  如果能以此立功,能保護更多的朋友……

  「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嗎?」澈說。

  「任何。」

  洛轉身。

  在路過街道時,她聽見一對小情侶的爭吵。

  「——你就非要參軍是嗎?就不能留下來陪我嗎?明明我們剛買的鑽戒……」女生揪著男生的衣領。

  「——親愛的,鑽戒可以再買,立功的機會只有這麼一次,我想帶你住上更好的區域……」男生解釋道。

  「——我不要,我只要你現在給我鑽戒,你別走……」

  洛嘆了口氣。

  她背著縈繞著幽藍電光的長劍,向街區走去。

  ……

  世界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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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唰!」

  金光閃過,蘇凜出現在世界邊緣。他看向一旁的大型能源站。

  能源站架構類似工廠,內部存在液態能源。一共有一千六百座能源站環繞世界而立。如今,黑色霧氣通過世界邊緣湧入,液態能源被污染,半數能源站陷入休眠狀態。

  此時,還沒有卡車到達此地。

  蘇凜面對不斷湧出黑霧的世界邊緣,手持一柄長刀——這刀是蘇明安剛剛送他的一件紅級裝備,產自他維軍。

  蘇明安命名這柄刀為「打野刀」,蘇凜不理解什麼意思,他猜測「打野」可能是某個翟星傳說中英雄人物的姓名,和「亞爾曼之劍」一樣。

  蘇凜盯著世界邊緣,思考片刻。

  「那麼,最適合我的任務其實是……」

  身體前傾。

  他墜入其中。

  ……

  凱烏斯塔

  兩個小時的休息期結束。

  蘇明安睜開眼,他突然發現,這一次他沒有在地下冬眠艙醒來。

  災變71年,AI耶雅顯示出了時間。

  距離上一次他離開,已經過去了足足6年。距離凱烏斯塔結束,僅剩1年。

  蘇明安發現自己沒有附身任何人——因為他現在用的,居然是自己的身體。他調出系統鏡面——鏡子裡是他自己黑髮黑眼的模樣,並不是阿克托的面容。

  他環顧四周,這裡應該是末日城。

  城內的建築比起六年前要高聳了許多。道路被規劃得橫平豎直,滿是鋼筋水泥,看上去過分冷硬。就連過路的居民都低垂著頭,沒有笑容。

  有一座立於廣場的雕塑。青年人的每一寸都被雕刻得極為細心,眼眸的形狀被刻畫得堅定,嘴唇的線條上揚,仿佛在向所有人展示微笑。

  ——那是亞撒·阿克托的石塑。出自前副城主蘇小碧之手。

  然而,對比六年前,石塑的腳下已經沒有了民眾自發送去的花,面部也積了一層灰塵,很久沒有人清理,就像……被世俗遺棄了一樣。

  蘇明安怔怔盯著那遙遠石像,心臟仿佛被隱隱敲擊了一下,悶悶的,有一瞬間,他以為又是阿克托軀體帶來的情緒共感,讓他有些難過,可很快他反應過來這是他自己的身體。

  ……這6年,

  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利用腕錶入侵信息系統,獲取了這6年的歷史。

  ……

  他維執行官——亞撒·阿克托

  ……

  這個名詞,反覆地出現在歷史之中。

  各種骯髒的謾罵層出不窮,「叛徒」、「騙子」、「走狗」之類的言辭,像翻滾的浪花一疊疊地——朝著同一個名字涌去。

  亞撒·阿克托。

  蘇明安瞳孔微縮——他完全沒想到,這六年來,阿克托並沒有死去,而是依然作為城主,統治著人類的一切。

  在居民的視角中。這6年來,他們的城主變得越來越殘暴、冷漠、無情,他自稱「他維執行官」,進行嚴峻的思想統治,主動變成了他維的走狗,享有他維賜下的資源,並將這些資源吝嗇地給予群眾。

  不是沒有人試著與阿克托對抗,然而,不斷有人敗北,有人死亡,有人灰心喪氣放棄抵抗,有人失蹤一去不回……

  阿克托太聰慧了,幾乎沒有任何人能與他對抗,一道道防禦總在他輕描淡寫的決策下被瓦解,仿佛一個成年人在擊毀嬰兒的積木。

  愈發沉默的氣氛迴蕩在末日城,城邦的每個居民都被壓低了頭,那個立於城邦之巔的男人——在用他的絕對智慧壓制著他們,誰也無法被他視作平等的敵人。

  街道上,一列隊伍正在遊行。他們是反抗洗腦的居民,紅眼的士兵壓制著他們。

  「騙子——他就是個騙子——為什麼我們要服從這樣的城主……」

  「為什麼6年前,他會投靠他維,他明明是最痛恨他維的人……」

  被押著的人們掩面哭泣,路過的居民麻木地看著他們。

  蘇明安看見這歷史,覺得眼熟,仿佛又回到了災變32年的神權統治時期。

  人類歷史,真是一個很神奇的東西。

  災變32年,人類忍受不了神明的低語,要爭取自由,於是他們發起黎明之戰,以無數人的生存為代價,在49年推翻了神權統治。

  災變59年,長達六年的寒冷大災變開始,活不下去的人們,又開始放棄已經奪得的自由,想要再度求助神明,把阿克托推下世界邊緣,只為了生存下去。

  災變71年,他維執行官滿足了人們的要求,給予了他們足以活下去的資源。人類又開始想要放棄這些神明賜福的生存資源,要爭取自由……

  歷史是一個大迴環。

  圍繞著「生存」與「自由」,反反覆覆,周而復始,從一個迴環又到另一個迴環,就像被切割的克萊因瓶。人類不斷折騰著自己的壽命與文明,哲學與矛盾的火花永遠在這個種群身上泵現,直到燃燒成燎原大火,將自己都毀滅殆盡。

  而現在,有一個致命的疑問是——

  他現在就在這裡。

  6年之間,那個自稱「城主」,壓榨所有居民,欺騙他們的亞撒·阿克托——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