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一十一章 【他在試探我。】

  從玫血工廠出來後,蘇明安進了一家茶館。

  這間茶館不似十年前冷清,即使深夜也聚滿了人,三人的到來沒有引起他人注意。

  安靜持續了一陣子,蘇凜開口:「蘇明安,你到這來幹什麼?」

  「喝茶啊。」蘇明安說。

  「那你帶著他做什麼?」蘇凜指著霖光。

  「帶他一起喝茶啊。」蘇明安說:「茶館是獲取情報最方便的地方,我十年沒回來了,在這聽聽群眾們的聲音。」

  霖光微笑,仿佛一張美麗的背景畫。

  「白天睡覺,晚上跑出來喝茶,你這樣晝夜顛倒,你身體……」蘇凜說。

  「說的話真像一個老頭子。」蘇明安感慨。

  蘇凜:「……」

  蘇明安托著腮,倚著窗邊,這裡是十年前他坐過的位置,窗外的銀杏葉仍然茂盛。

  突然,一個熟人走了過來:「小帥,聽說你半夜不睡覺跑去視察玫血工廠,我就來了,你在茶館做什麼?微服私訪?」

  「是啊。」蘇明安說。

  「這邊的是……蘇凜軍團長吧。」夕一眼就認出了蘇凜,卻認不出面具霖光:「這位是森?不對啊……這位是……」

  「這不重要。」蘇明安怕霖光身份揭露,夕當場和人打起來。

  「行吧。反正我只是來給你送東西的。」夕摸出一枚嶄新的絡子:「來,給你做的絡子。」

  「謝謝。」蘇明安說。

  每年都是她第一個給他送絡子。

  他身邊的人,特雷蒂亞太瘋狂,森·凱爾斯蒂亞對他太敬重,程洛河對他太崇拜,諾亞又是好感度強行提起來的。只有夕一直平等地和他交流,不懼於權威也毫無諂媚,讓他感到輕鬆。

  「小帥,伱可是人類這邊的頭牌了。以後要注重安全,不要和雞零狗碎的人接觸,尤其霖光之流,我們至今沒有發現他的蹤跡。」夕說。

  頭牌……這詞用的,怎麼聽著像什麼樓里的人物……

  蘇明安咳嗽一聲。

  被稱作「雞零狗碎」的霖光居然也不生氣,仿佛擁有了極好的涵養,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有人說,今天看到城主了?」旁邊的一桌有人在聊天。

  「不是去世了嗎?我記得十年前全城縞素,我姐姐大半年都哭哭啼啼的。」一個小年輕說。

  「城主是神靈降世,即使肉體死亡,過一段時間也會魂歸城內。他怎麼會死?」另一人說。

  「我們這種人,只能在教科書和電視裡見到他啦……據說,有專家模擬了黎明之戰的基礎數據,進行戰爭回顧,發現城主的每一次行動居然都是當時的最佳決策,沒有一次例外,簡直像編寫好的完美程序一樣,哪怕稍有錯差,人類的傷亡都會增加上百萬……」

  「所以說他是神靈啊,如果不是俯瞰一切的神靈,怎麼可能每次都是最佳決策啊……」

  「……」

  蘇明安斂眸。

  夕嗑著瓜子:「這種對你的誇讚,我耳朵都要結繭了。」

  「我想問問,城內為何白毛這麼多?」蘇明安說。他這一路走來,三個人里起碼一個人是白毛——難道現在生活壓力太大,人人都少年白頭?

  夕有些難以啟齒:「說出來你可能不敢相信。據說,城主生前最喜歡白毛,所以大街小巷,很多人都染了白毛……」

  「啊?」

  蘇明安愣住了。

  「而且,這間茶館生意火熱的原因,是十年前茶館老闆用笛音與城主的鋼琴合奏了一曲,導致老闆人氣大增,人人都要來他的店裡喝茶。」夕乾咳一聲,面色有些尷尬:「而且,茶館老闆的白毛也是白得最純正的,很多人即使頭髮漂白都不及他,所以茶館老闆的地位水漲船高,能和一些小統領相較……」

  蘇明安感覺莫名其妙。

  ……什麼叫白得最純正?這玩意也能用純正二字來形容?白毛現在算是什麼,一種貴族血統嗎?

  他心中一股負面情緒湧現,似乎是阿克托的情緒共感——如果頭髮白不白能算作一個人的成就,那些兢兢業業的小統領又算什麼?如果只要把頭髮染白就能受到他人的尊敬,那人們的努力又算什麼?

  僅僅因為傳聞他喜歡白毛,所以白毛者皆雞犬升天?

  「不可能……」蘇明安說。

  「有什麼不可能的?」蘇凜一語中的:「楚人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

  茶桌陷入了沉默。

  就在這時,茶館老闆姍姍來遲。

  茶館老闆依舊穿著漢服,眉眼低垂,那纖瘦的身形與微微飄揚的白髮,與桌旁戴著面具的霖光幾乎一模一樣……

  「幾位客人想要什麼?」老闆問。

  「碧螺春。」夕說。

  「我喝咖啡。」蘇凜說。

  片刻後,茶盤端了上來,是上好的碧螺春。蘇明安喝了一口,沒有消毒水味,仿佛他十年前喝的只是錯覺。

  「客人喜歡嗎?」茶館老闆問。

  「當然,我很喜歡這碗茶,也很喜歡你十年前,與我鋼琴合奏的那首笛曲。」蘇明安突然語氣含笑:「曲中覓知音,你的笛聲讓我覺得你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想和你成為最好的朋友,不知道你是否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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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噠」。

  旁邊傳來捏碎茶碗的聲音,似乎來自霖光。

  「你說你十年前和我合奏過,所以你是……」茶館老闆愣住了:「我很敬佩你,我真的……可以和你成為朋友嗎?」

  「咔嚓。」夕嚇了一跳,旁邊的霖光又把她面前的茶壺都捏碎了,她不知道這個面具人為什麼這麼生氣。

  「當然可以。今天正好是福緣節。你喜歡銀杏樹嗎?我帶你去看城裡最好的銀杏樹怎麼樣?」蘇明安眼神真誠。

  霖光已經有些坐不住,茶碗碎片黏了滿手。

  蘇明安繼續對茶館老闆說:「之後,我可以帶你去我的琴房。我很喜歡你的笛音,那是我聽過最好的笛音,我以前聽過的那些笛音,都是爛俗之音,完全比不上你的那首……」

  「啪!」

  「啪啪啪啪啪——!!!!」

  數聲巨響爆裂而起,木桌飛起,蘇凜閃身躲過,這一瞬間,他突然想明白了蘇明安為什麼要拽著霖光來喝茶,這年輕人果然深思熟慮,每一步都算計到極點。

  這番話殺人誅心,蘇凜聽了都為霖光感到可憐。

  眾茶客見碗碎桌翻,嚇得紛紛暴退三尺。霖光緩緩站起,渾身上下仿佛冒著黑氣,手掌成鷹爪狀,茶桌已被他一巴掌掀翻,上好的碧螺春碎了一地。

  「這面具人發什麼瘋!」夕一頭霧水,她不知道這個人怎麼突然暴起。

  下一瞬間,她臉上露出見了鬼一般的神色。

  ——霖光臉上的面具不小心掉了。

  茶館內霎時寂靜無聲。

  人們震驚地望著霖光的臉——這張臉象徵惡魔,十年前霖光的逐城核爆,給人類深重的心理陰影,無數人仍生活在夢魘之中……

  方才霖光蹲在角落逗弄蝴蝶,由於夜色尚晚,沒幾人注意到他的容貌。如今卻是在茶館明亮的燈光下,他這一露臉,嚇得人們屁滾尿流。

  「啊啊啊啊——」終於,有人拔腿就跑。緊接著,上百人向外奔逃,眨眼間人去樓空。遠方傳來警戒之聲,用不了多久茶館就會被軍隊圍住。

  茶館老闆後退一步,臉上茫然無措。

  「客人,你為什麼要破壞我的茶桌……」茶館老闆還沒說完,霖光上前一步,手指成爪,厲然伸向茶館老闆的脖頸,看這架勢是要生生掐死他!

  一面金色光牆拔地而起,擋住了霖光的攻擊。

  蘇凜擋在老闆面前,恍然道:「蘇明安,我竟沒想到還有這種試探方法。」

  ——蘇明安故意說了這些話,霖光聽了如此憤怒。這樣一來,茶館老闆和霖光明顯不是同一個人,其中必然一個是呂樹,一個是另一人。

  「——爛俗之音!爛俗之音??」霖光雙目染滿血絲,仿佛噴薄的火山,他死死盯著蘇明安,手向腰間的手槍摸去,又被他左手抓著右手生生制止下來。

  「蘇凜,你保護茶館老闆的安全。事辦完了,我和霖光去他維做客。」蘇明安說。

  他的眉頭依舊緊蹙,對這種試探結果並不滿意。

  「我和你一起去。」蘇凜說。

  「不必,他維危險重重,我不確定你是否會被入侵,我有後手,你在城內等待接應。」蘇明安說。

  「明白了。」蘇凜說。

  「路維斯,你——」霖光臉上已經繃不住,他的笛聲居然是爛俗之音……

  「行了,我和你去他維作客,之前我的言論,不必放在心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缺失》是最好的。」蘇明安說。

  霖光聽了,微微一愣。

  這回輪到茶館老闆不淡定了:「等等……」

  蘇凜見此一幕,突然覺得眼熟。他記得世界論壇有一個很有名的故事,說是第七世界普拉亞,有一個玩家憑藉高魅力,遊走於魂獵與魂族之間,上演了一場八點檔電視劇。如今這副情景似曾相識……

  蘇凜的權柄,能讓他看到他人的靈魂,並以此判定對方的情緒起伏程度。包括現在,他的眼中,蘇明安的情緒也始終穩定。

  魅力型玩家最恐怖的點就在這裡。

  他們能輕易帶動他人的情緒,自己卻冷靜到極致。「最好的朋友」一詞,毫無阻礙地在蘇明安口中滾動。蘇凜甚至察覺,他自己也受過這種無形的魅力值影響……

  「你要怎麼帶我去他維?」蘇明安看向霖光。

  霖光閉了閉眼睛。片刻後,他才看向蘇明安。

  「路維斯,閉眼。1,2,3……」

  下一刻,蘇明安閉上眼,白光在他身周升起,包圍這片區域。

  ……

  災變102年·測量之城

  「……她又在幹嘛。」

  「……裝模做樣,真以為自己是童話里的公主。」

  機械工位上,小眉沒有理會其他同事的嫉妒之詞,收起下班的東西離開。

  自從議長艾蘭得幫她警告其他人後,她的工作環境漸好。上司不敢明目張胆地騷擾她,只是平日仍然有閒言碎語。

  ……沒關係,只要自己足夠出色,終有一天他們會明白的。

  「據說,黎明之戰時期的歷史,雖然遮掩頗多,人們卻普遍認為,歷史上有一個名為『霖光』的神明代行者。」電台主播聲音傳出,抑揚頓挫。

  小眉聽著電台,打開個人終端,開始做餘下的工作。

  「……這霖光啊,至今下落不明,人們推測他已經戰死,也有人說他避世隱居。但我們今天要說的,是另一號人物,亞撒·阿克托城主。」

  她抬起頭,專注聆聽。

  「……據說,這阿克托城主,其實早就死了。」主播說。

  「是人類自己,親手殺的他。」

  「當然,只是野史,不容相信,大家聽個樂就好……」

  「畢竟。」

  「人類怎麼可能殺死他們自己的救世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