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世界
大雪紛揚,粉裝玉砌,天地之間皓然一色。
這幾日的天氣架構系統始終在下雪,道路和建築物都凝結了一層白霜。
林音走在街頭,罩著遮掩面容的妖狐面具。街道人影密布,有小孩子掰著屋檐下的冰柱。
「媽,前幾天帶您玩過了黃山,明天我陪您去海島玩,您現在身體也好,胃口也好,爬山游泳都不費勁,明兒個我教您抓螃蟹去!」路邊長椅上,一個年輕人握著他母親的手。
他那看起來只有二三十歲的母親笑呵呵的。到了這裡她不再是年逾六十的老太,而是一個外表靚麗的年輕女人。
他們一家以前住在面積五十平米的城中村,她這個老母親甚至還要和孫子擠在一個房間,整天為昂貴的母嬰用品煩神。然而世界遊戲一開始,她和兒子都住上了大豪宅,美食享樂從不操心。
如果不是這場遊戲,她一輩子都會困在不見天日的城中村,被疾病折磨生不如死,更別說像現在這樣環遊世界。
他們並非不知道高維生物不懷好意,只是太容易讓人淪陷。
林音仰起頭,屏幕里春節聯歡晚會已經接近最後一小時。
「——洗去一年的征程,換上節慶的盛裝。下面我們將舞蹈《吉祥頌新年》,送給在座以及直播屏幕前的觀眾朋友們,祝福你們新春安康,吉祥如意!」
伴隨著主持人的報幕聲,上台的表演者們紅花簪發,舞裙「唰啦啦」地響,猶如一朵又一朵盛開的花。金菊、玫瑰、牡丹……浪濤一般開放又閉合,猶如幸福的海洋。
透過移動的鏡頭,林音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虞若何、蘇式、筱曉、王珍珍、許長英、楊長旭……凡是和第一玩家沾過邊的人,哪怕是筱曉、王珍珍這樣的普通玩家,都能雞犬升天,地位上升了不止一個台階。
他們享受著第一玩家帶來的福澤,然而這福澤中不包含第一玩家。第一玩家現在在風雪中滿身是血。
而人們坐在艷紅如火的座位上,吹著暖氣,面頰被喜慶的顏色映照得通紅,這一刻仿佛萬事萬物都是那麼美好,仿佛所有人都能夠露出喜悅的笑容,歌頌可能並不存在的光輝未來。
林音理解龍國人的思鄉情緒。第六世界的san值一直讓人們提心弔膽。但一場春晚便提起了人們的凝聚力。這是一種文化氛圍、習俗,或者說精神愈療。人類不全是只知道樂觀的傻子,這更多是高層安撫群眾心態的一種手段。
只是,林音隱隱覺得諷刺,好像人類被硬生生劃分為了兩個種族。一個在盈滿風雪的戰場上受凍廝殺,一個在溫暖安全的空調房裡開懷大笑。
路過公園時,她看到一名粗野的中年男人,高聲和他的酒友們炫耀著什麼。
「——看到沒!屏幕里那個,就是我女兒!多虧了我平時關心她,教育她,把她培養成才。如今她都能上春晚了!」中年男人嗓門極大。
「恭喜啊老虞,你家若何真是光宗耀祖啊!」旁邊的酒友立刻道喜。
「老虞你有什麼育兒經,趕緊和大家分享,我也教育我家臭小子去!」
「老虞可真是作了大貢獻,教育出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兒,長江系統應該給你頒發個表彰,就像那什麼……最美父親這種表彰,多虧了你把若何培育出來。」
「就是你女兒在第一世界幫了蘇明安吧。那可真是榮耀啊,一般人怎麼可能有這種能力。」
頓時,人們一通狂夸,酒液在直播屏幕下泛著一層亮晶晶的光,襯得他們流光溢彩,神采飛揚。
「害,我能有什麼育兒經,就是關注她的成長,關心她的心理狀態,多和她說說話,讓她多出去走走,別在房間裡悶著。只有這心態搞好了,人才能健康成長啊……」老虞一臉驕傲。
林音從他們身邊走過。
她點開直播屏幕。風衣染血的黑髮青年靜靜站在核爆控制台前,雙臂扭曲,神情死水一樣寂靜。冰霜攀爬在他的臉側和指尖。
在他移動時,甚至發出了「簌簌」的細碎聲響,一些紅色冰棱順著他的衣衫在輪椅邊灑下,仿佛碎裂的星光。
猩紅的警戒光芒在天台之上閃爍,倒計時一點一點地減少,兩個世界的命運正繫於這個連站都站不穩的青年。
他蒼白的臉色,與屏幕里滿面紅光的人們對比,他們仿佛身處兩個世界。
事實上也確實是「兩個世界」。
「俗話說——一年之計在於春!春天,總讓人充滿憧憬,充滿渴望!」主持人滿面紅光:「下面我們給大家帶來一出舞台劇表演——《春天來了》!」
林音閉上眼。
春天,何其美好的一詞。
明明有那麼多人走不到春天。
……
「唰!」
中控台前,蘇明安點開神明陣營的地圖。他發現針對玥玥等人的軍團,並非出自神之城的戰略安排,而是由神明陣營的玩家控制。
上一周目蘇明安就已經知道,這其中有愛德華等玩家的插手。看來從神之城這裡遠程阻截行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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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聽到踩雪聲,霖光站在他距離不到十米的地方。
——他們的位置,和上一周目的站位幾乎一模一樣。
只是這一次,控制了中控台的人是蘇明安。
「核爆已經被你暫停了?」霖光看了眼中控台:「下一步就要殺死我這個管理者了,是嗎?」
蘇明安看著霖光,仿佛在照鏡子。他們同樣滿身是血,露出的皮膚血肉翻卷。
「……」
「路維斯,這場核爆必須要啟動。」霖光說:「我會為你掃清一切障礙。」
「那請伱告知我啟動核爆的原因。」蘇明安說。
「你不適合知道。」
「有時候我真想砍死你們這些謎語人。」蘇明安說。
霖光不說話,只是一步步靠近。
「唰!」
一柄長劍突然刺出,一瞬間洞穿了他。
分身明從陰影里走出,身周閃爍著空間位移的十字光。霖光腳步頓住,他怔然地盯著胸口的長劍,血像下雨一般淅淅瀝瀝灑下。
同一時刻,蘇明安驅使輪椅朝夜色衝去。只要分身明這一劍砍中霖光,核爆必然能被終止。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救玥玥。由於他查看了神明陣營的軍團地圖,他救人的行為沒有未卜先知。
他有血印懷表,可以瞬間傳送到玥玥身邊。但若是再抽去三分之一的鮮血,他只是去送命而非救援。
在沖入夜色的一瞬間,他聽到霖光的聲音。
「路維斯。」被劍刃刺穿的霖光側過頭:「你改變不了任何事。」
……
「——我聽你的話了,請放過我的同伴。」
夜幕濃厚,大雪漂泊,天地一線愈發朦朧。戰團首領澈·凱爾斯蒂亞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戰爭打響後,他率領的戰團軍加入戰鬥。然而,一場背叛讓他們陷入了敵軍的包圍圈,背叛者正是戰團成員晗。
他的面前十米處,神明軍灰濛濛的影子在火光下拉長,規模足有上千人。
一頭藍發的晗靜靜站在神明軍的旁邊,她出賣軍隊情報,配合有毒氣體瓦解了戰團,只剩下澈和一些精英沒有失去戰鬥力。
她想轉換陣營獲得『源』,向黎明系統兌換進入中央城的機會。不進入中央城學習先進知識,實現階級跨越,她這一輩子都無法為她的劣等人格母親復仇。
她沒有錯。
她要為她的母親復仇,她要殺死壓榨劣等人格者的亞撒·阿克托。她可以背叛戰團。
「——凱爾斯蒂亞統領,放下武器。」神明軍將領朱恩威脅道。
「我聽你的話了,請你放過我的同伴。」澈立刻後撤,舉起雙手:「我們可以成為俘虜,只要你們別殺他們。」
他放棄了反擊的機會,只希望他的成員一個都別死。
光頭的貝基、俊秀的韋爾斯、桀驁不馴的雷肖、一頭烏髮的莫離……他們都是自己從小到大的夥伴,他們在邊緣區的酒館裡喝酒、生活、聊天、開懷大笑……他們的性命遠比一個凱烏斯塔重要。他的本意僅僅是讓所有人都存活。
然而,就在澈放下武器的下一瞬間。
他看見了神明軍臉上殘忍的笑。
……
「噠」。
凌晨十一點四十五分,蘇明安抵達東南方向戰場。
戰場地面坑坑窪窪,隨處可見躺在血河裡的屍體,這裡發生了極其慘烈的戰鬥。
蘇明安認出屍體中有神明軍,也有自由聯盟軍,甚至有戰團成員。他們的屍體大多破碎,內臟灑了一地,血腥氣幾乎化為實質。
沒有找到線索,蘇明安繼續朝著東南方向駛去,卻看到屍體間有一個身影在動。
那是唯一的活人。
男人倚靠著層層屍體,頭髮散亂,神情呆滯。
「你太天真,太感性了,居然想要所有人活,有你在的一天遲早害死所有人,戰團首領……」男人喃喃自語,他抱著一具又一具屍體,忽然瘋瘋癲癲地大笑:
「不,不對,誰都沒有死,我沒有害死所有人。多麗絲,福緣節快樂。貝基,福緣節快樂……」
「發生了什麼事?」蘇明安拎起男人。
「路……路維斯……」澈渾濁的眼睛在看到他時,終於有了光:
「我害死了所有人,路維斯城主……我放棄了反擊的機會,他們全被殺了,全被殺了……一個感性的首領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我害死了他們所有人……」
「洛呢?」蘇明安加重語氣。
「她主動引走了一部分軍隊,在卡車上……」澈說。
……來得及。
蘇明安抬頭,看向卡車留下痕印的方向。
……
愛德華向後眺望,冷風吹起他燦爛的金髮。
「大統領,我們已經成功將自由聯盟的軍隊趕進了紅熱地帶。」下屬匯報著。
愛德華抬起頭,望見濃密的夜雪中,一些稀疏的身影陷進了血色的深潭裡。這是洛·凱爾斯蒂亞帶領撤離的那一部分軍隊。
這些深潭猶如岩漿,是外界惡劣環境的地形產物。人們陷進去時間一久,幾乎不可能存活。他甚至能聽見這些人皮肉焦烤的「呲呲」聲。
「我們繞路,去對岸等待。他們若真有命出來,用炮架著他們。」愛德華冷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