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脆響，霖光將春聯貼好。
他今天沒有穿一身松垮的白袍，而是一身戰鬥緊身服。金色紋路順著他抬起的雙臂直下，特殊質感的上衣泛著一層呼吸光澤，袖口和金屬腰帶處藏有炸彈暗扣，一柄銀白手槍懸在腰間。
在貼春聯時，一種情緒如暖流衝進他的心中，或許這就是維奧萊特口中的「開心」。
「福緣節，不，除夕快樂，路維斯。」霖光站在房間門口：「下次再見面的話，我會送給你一個紅色的絡子，龍國玩家說它叫龍國結，你可以把它掛起來……還有，東邊種植園裡的草莓過一個月，應該就長好了。至於巧克力，我沒時間去世界各地找可可豆，所以將它錄入了後續程序。」
他頓了頓，在門口靜靜站了十分鐘。
「我不知道你還喜歡什麼，我正在嘗試重現世紀災變前的遊戲。聽說你喜歡白毛，所以我讓留守的機械人都染了白毛……」
霖光又站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而室內，蘇明安也正直直盯著門口的方向，手裡捏著空間震動。
在霖光離開後，蘇明安微微鬆了口氣。
如今他的陣營貢獻值已經接近點。
由於他和神明作了「文明賭約」，神明一直在教他如何取得戰爭的勝利，蘇明安仿生體的每一步人員調配、軍團攻守、戰爭指令，都是最佳策略。
甚至於，連戰場上那十二位將軍都是蘇明安的馬甲，發出命令起來猶如同一個大腦，令人震撼不已。無數人要將此戰記入歷史，以供後人學習。
「目前一切順利，一小時後，我預測會有一個人來救你。」神明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
蘇明安沒有吭聲，防止被室內十二個攝像頭監視到。
「你之前激怒霖光的行動很好，霖光的情緒波動很大，這樣一來，你的行動會很順利。」神明說。
蘇明安依然默不作聲。
他之前激怒霖光，並不是對霖光的所作所為憤怒到沖昏頭腦。他若是討厭一個人到極致，一句話都不願意多說一句。只是神明說「需要他激怒霖光，霖光才能提前進入一個叫康復艙的東西來睡眠」，他才會這麼做。
據說這個「康復艙」，霖光每年都會進去一次，若是霖光現在進去了，來自霖光的阻礙將小很多。
雖然付出的代價是他被霖光打了一頓又掐了脖子，但結果是正確的，這已經足夠。
「這一個小時內，你可以用仿生體繼續觀察戰局，也可以選擇休息，接下來一直到凌晨六點，都是關鍵期，不容失誤。」神明隱下聲音。
蘇明安眨了眨眼。
……這個來自他維的神明，簡直如同外掛。無論是戰爭局勢、源石作用、AI耶雅的滲透路線……這個「神明」全部知曉。
完美通關的路線，在神明的提示中穩步推進著，在這樣絕望的局面下，蘇明安竟然真的看到了翻盤的可能。
如果說「全知全能」就算神明，這道溫和的男聲或許真的稱得上「神明」二字。萬物都是祂的棋子，祂站在高處俯視這個世界的一切，僅僅用言語提議蘇明安，便能讓整個世界的命運為之顛倒。
蘇明安突然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都喜歡聽從他維的低語。如果不是知道神明必定心懷鬼胎，蘇明安甚至不想讓神明離開，一直幫他完美通關。
一小時後，時間接近晚上十點。
蘇明安躺在床上，突然聽到一聲爆鳴——
「轟——！！」
大量電流猶如浪濤從門外一刷而過，十二枚室內攝像頭同時「咔噠」一聲，像是一瞬間熄了火，無孔不入的監視在此刻被強行中斷。
有人來救他，行動開始了。
「唰！」
下一瞬間，一個身影闖了進來，她黑色的長髮隨著電流而飄起，碧色的眼睛如同寶石般瑰麗。她的容顏是他見過最漂亮的，有著一種上帝之手塑造的美。
——她原來就是神明口中，那個「一小時後會來救他」的人。
小碧：「我來救伱了，路維斯。」
蘇明安沒想到會是小碧，他以為或許是山田町一。
小碧動作迅捷地將一根針管推進了他的手臂：「霖光之前給你注射了麻醉劑，恢復需要一點時間。」
「你為什麼救我？」
「有一個名為特雷蒂亞的人給了我足夠的好處，要我幫助你。」小碧說：「雖然我也是神明的代行者，但我不希望霖光毀了人類世界。」
……特雷蒂亞。
蘇明安想起這個叫他「老師」的熱情又瘋狂的裁決者，她的唇像血一般紅，感情像火一般熱烈，活潑時如同天真爛漫的少女。之前她對全城公布了他是仿生體來迫害他，然後又突然消失，像風一樣捉摸不定。
「聽著，霖光並非無所不能，我需要你去天台的中控台阻斷核控制，這是人類反擊的唯一機會。」小碧說。
「我明白。」
血色的警戒光瘋狂閃爍，蘇明安的視野被燈光染成一片猩紅。感覺到雙手勉強能動了，他爬上輪椅，其他部位還暫時處於麻痹中。
出門時，他看見一幅鮮紅的對聯。
——祝你天天開心。
無需系統翻譯，六個直觀的龍國大字映照在他的眼中，如同擠在一起的蚯蚓，字體不僅難看，還透著股讓密集恐懼症者的噁心。
蘇明安移開視線。
透過走廊一側通透的落地玻璃，他能望見覆蓋整個廢墟世界的滔天大雪，如同一朵朵潔白的曇花凝結於夜色，街道上透下柔白的暈影，遠方隱有沖天火光。
今夜是除夕。
他恍惚片刻，很快收回視線。
小碧推著他的輪椅。
走廊深處，數不清的機械殘骸癱倒在地上，伴隨濃稠的焦糊氣味。隱約有一名青年的身影在揮刀，將道路清掃而開。
——那是山田町一。
這一次裡應外合的時機巧妙無比，山田町一在神之城潛伏已久，抓住了最好的機會。
「蘇明安，過來！我幫你開路！」山田町一發出一聲厲喝，聲音不像之前那般尖細膽怯。在穿洛麗塔裙子時，他像個怯弱而不愛言語的少女，但在恢復男裝時，他又能展現出這樣獨立決絕的一面。
或許山田町一自己也知道，蘇明安身邊已經不剩什麼人了。
諾爾、呂樹、露娜……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離去，山田知道，蘇明安幾乎只剩自己了。
「嘩嘩嘩——」山田町一雙手持刀，將陷入休眠狀態擋路的機械人掃開。
一時間，灰黑與冰白混雜在一起，仿佛漂浮的夜雪，燒焦了的金屬片和齒輪躺在地面上，那是無數具機械人破碎的屍體。
外界大雪愈下愈猛，像傾盆大雨般白茫茫一片，僅一牆之隔，室內的溫度也在一分一分低下去，蘇明安再一次感到了寒冷，這寒冷似乎出自他的身體。
「霖光現在在哪？」
「霖光在康復艙，監控被你的AI切斷了，他暫時發現不了我們。」小碧說：「我們最安全的路線是先出大門，沿外面的垂直玻璃爬一百三十二層，登上最上方的天台。不能走電梯，到時候我會背你。」
「唰——！」前方，開路的山田町一突然止步。
閃爍著白光的道路盡頭，夜雪下，大門處站了一個人。
有人在攔截他們。
一線銳利的探照白光分割那人的身體，仿佛一縷陽光直擊穿過，與那人的身形交錯。蘇明安凝視著那個人的眼睛，那是一對鮮紅如血的雙眼。
——蘇明安從沒想過這關鍵時刻，擋在他面前的是這個人。
金髮少年微微抬頭，那一線白光仿佛傀儡絲般穿透了他，他的神情隱於背光中，漫天飄雪親吻他的肩頭。
「聽說，今天是除夕？好遺憾，去年我沒能陪你。」諾爾抬起手，臉上染滿鮮血。
他的雙目血紅，眉眼間留存深沉陰影。
他手間利刃，指向蘇明安。
「留下來，蘇明安。凌晨六點陪我看一場世紀毀滅的煙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