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部族,最大的石質建築里,封長走上了最高層的走廊。
他向外看去,陰雲密布,沒有一絲透徹的陽光。
濃厚刺鼻味道的毒雨,灑落而下,腐蝕著坑坑窪窪的地面。
天災期,毒雨從天而降,火辣辣的液體落在人們身上,腐蝕他們的皮膚與身體。唯有臨時建立的屏障,能夠抗住這場毒雨。
他繼續行走,推開門,床上躺著一名全身布滿黑線的老者。
聽見開門的動靜,老者微微側頭,露出一張被痛苦折磨的老臉。
「封……長。」老者開口,聲音沙啞。
封長的神情依舊淡然,他坐在了床邊。
「已經不行了嗎?大長老。」他說。
大長老苦澀一笑,扯扯嘴角:
「我……昨晚又做夢了,我夢見……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他們都在仇恨地看著我。你的爺爺……他怒斥我,說我沒有好好地維護第一部族的威嚴……」
封長安靜地聽著,一言不發。
「少族長,我一直很後悔……」大長老伸出了手,他的手已經完全發黑,表皮開始腐爛,如同爛掉的黑香蕉皮。
「……我後悔,我當初不該這麼迷信神諭。如今,你確實證明了,繼任儀式不需要把人推入岩漿。
確實是我的信仰……讓我這一輩子變得愚昧無知至此,我成了一個倚老賣老的廢物。明明一生都獻給了佰神大人,卻連與邪神為伍的茜茜都阻攔不住……」
他咳嗽著,皮下似乎有扭曲的線狀物質在流動。
這是詛咒快要壓不住的前兆。
詛咒是穹地人身體裡的定時炸彈,到了要爆炸的時間,沒人能夠阻止它。
目送他人定時的死亡,已經是穹地人麻木的日常。
「你再撐一會,不要把身體交給詛咒支配。」封長說:「至少,我要你看到我獲得百人戰爭最終勝利的那一刻。」
大長老搖了搖頭:
「我……撐不住了。詛咒帶來的痛苦,不止是身體上的崩壞,還有精神上的折磨,我越是抵抗它,它就越會侵蝕我的思想……」
「……」
大長老的眼神變得有些渙散,瞳孔漸漸散開。
他的嘴巴微微動著,極為細小的聲音從唇間飄出來:
「我仍然記得……這片穹地,佰神大人降臨前的樣子。
洛克大人……你那無所不能的爺爺,他在結束生命時,也同我一樣。在臨死前,處理好一切,然後躺在床上,任由詛咒侵蝕,安詳地等待死亡……這就是我們穹地人的宿命。
宿命是不容抵抗的,詛咒是我們血脈的一部分,它連心連骨,只有死了才可以逃脫這種血脈里的枷鎖……
除非,你真的能抹除邪神,是祂帶來的一切詛咒和災禍。」
「殺……」大長老的瞳孔不斷顫動著,如同一抹盪在眼底的石灰:「……殺了茜茜,殺了邪神信徒……」
直到臨死前,他的願望依然是殺死茜伯爾。
這個願望生根在他的內心深處,哪怕是死也無法抹除。
封長看著他,沒有說話。
大長老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污血和黑泥順著他的下巴流下。
「你今日……便要繼承少族長之位,你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該把你留在這裡……」大長老說著,說著,揮起了手:「……你走吧,走吧,離我遠些。穹地的未來……交給你了。」
封長微微側身,似要離去。
但在離開前,他又望了垂死的大長老一眼。
「我昨天去了地下通道。」他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我……看見了一間實驗室的遺址,翻到了他人寫的幾本家書。」
大長老睜著眼,望著他,眼神微微波動。
「『造神計劃』。」封長說:「佰神大人……是被外來人捏造出的產物嗎?」
「——你是親眼見過五年前佰神大人降臨,看見祂化作天穹而死的人。」大長老死死盯著他:「你是穹地的少族長,唯有你……是最不能懷疑佰神真實性的人。」
「……」封長的手指緊了緊。
他閉上雙眼,調整呼吸,片刻後,站起了身。
「我走了。」
他邁開步子,一步,一步,朝著房門外走去,背後不詳和詛咒的氣息越來越重。
他知道,這一出門,他從此不會再見到背後的那個老人。
大長老封四·澤萬,穹地的最強者,在第一部族青黃不接時,維持了部族的統治地位數十年,兢兢業業一輩子,都為了部族的傳承和佰神的祭祀之事而活。
但同時,這個人又在五年前強迫茜伯爾跳入岩漿祭神,間接害死了他的父母,毀了他家庭的幸福。
他恨這個老人,但又無法制裁對方,甚至,對於對方的庇護之情,他還要感激對方。
如今,死在詛咒下,就是這個老人愚信一生的結局。
……這是信仰佰神的穹地人,最標準的結局。
封長的手中出現了一頂的祭祀冠,在部族重大事宜發生時,他需要戴上這一頂祭祀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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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血荊棘的祭祀冠落在他的頭上後,他聽到後面傳來沙啞,乾枯,幾乎不可聞的聲音。
「……封祺祺。」
老人的聲音漂浮在後頭,語聲中有說不出的苦澀和複雜:
「我這一輩子,無功無過,平淡一生,除了實力不錯之外,堪稱毫無建樹。我……依然無法打破那道黑牆,也無法逃脫身為穹地人的宿命。」
「但我並不後悔,也不為此感到悲傷。」
「我只想問你一句話。」
「對於我這過於執著的信仰……對於我間接害死西克和雛珊的行為……」
「你……還恨我嗎?」
封長閉上了雙眼。
他沒回頭,像是後面的人根本不存在,只是邁開步子,大步地踏了出去。
「天災期,外面在下毒雨。」他自言自語:「要去布置防雨法陣了。」
這般輕描淡寫的話,宛如在說「記得加件衣服」。
他說完這句話,便再沒聽到後面的聲音。
在回頭時,他看見了被污泥和腐爛物質覆蓋的床鋪上,一枚碩大,透明的魂石。
他凝視著那枚大長老化作的魂石,如同透過它,看見了無數景象。
那燃燒在他記憶里的大火,時至今日,還在折磨他。
「根本不是你的錯,誰都不是。」他說:
「……是我,放的那一把火。」
……
「叮咚!」
「白審」職業,已進化為「佰神(金級)」職業。
……
「情緒值」進化為「情感值」。當你參與事件、激發他人情緒,乃至獲取他人信仰時,都將獲得「情感值」。
現在你每獲得一次情感值,都將獲得提示。
……
由於你已獲得「黑羔羊」權柄,獲得掌握「空間屏障」的能力。
(空間屏障):消耗100點情感值,建立空間屏障,該屏障可阻擋一切天災及詛咒。你可以通過持續注入情感值,擴大該屏障。
……
檢測到特殊環境·穹地,你獲得額外加成。
你不再受任何天災影響,寒冷、灼熱、污染、詛咒不再能使你異化。
任何佰神信仰者無法對你出手。
……
剩餘待收回權柄:黑蟒蛇(泯滅權柄),黑烏鴉(詛咒權柄)。
當該兩種權柄被收回後,你將完全完成對職業的進化。
……
蘇明安睜開眼。
毒雨漂泊,烏雲壓地,宛如夜幕降臨。
地面上滿是雨蓄積而成的,流動的腐蝕河流。
石屋倒塌,屍體遍地,苟延殘喘的人們在建築物下瑟瑟發抖,死亡的氣息瀰漫在這片土地。
在望見這景象的這一剎那,他的心中被某種異樣的情緒吞沒,生出了一種衝進雨中,替他們受苦的情緒。
他知道,這是佰神職業的影響,在自己掌握了「能量」和「信仰」兩大成神要素之後,它與自己本就極為契合的「白審」職業結合,形成了一種類似神位的職業。
他不知道這種職業代表什麼,此前也沒人有過這樣的經歷,但它帶來的變化確實是打實的。他現在能像神明般接納他人的信仰,以引動能力。
雖然他目前只能使用防禦性的屏障,但泯滅和詛咒權柄一旦到手,他將擁有恐怖的壓制力和破壞力。
……他好像確實在朝著神棍的方向演化。
……
「叮咚!」
「信仰」實體化,你獲得觀賞物·佰神鑰匙。(該鑰匙無特殊作用)
……
一枚白色的鑰匙,突然出現在了他的手中,上面顯示著/,正是他目前獲得的信仰數。
他將白色鑰匙收了起來,這玩意沒什麼用,相當於一個證明,證明他有了收集「信仰」要素的能力。
但他突然又想起了什麼。
他拿出了一枚滿是鏽跡的鑰匙,它的模樣和白色鑰匙幾乎一模一樣。
這把鑰匙,在副本開啟第一天掉在了他的門前,他一直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現在看來,這可能也是類似的東西……難道這是玖神的信仰鑰匙?
鏽跡鑰匙上面顯示的數額是9800/,居然差點就快滿了。
在他看著它的這一會,它的上面突然白光一閃,數值居然又跳動到了9850。
由於線索不足,他將鏽跡鑰匙也放進了背包,和佰神鑰匙挨在一塊,暫時沒去處理它。
「……你還痛嗎?」旁邊,茜伯爾睜開了眼。
她的身周,還圍繞著宛如黑蛇的觸鬚,在望向他時,那眼裡的柔和更顯,像是望見了希望。
她眼前的冒險者,成為了最有可能成神的人。
她看得出來,這個狀態下的他,距離佰神只有一步之遙。
「有點痛。」蘇明安說。
……事實上是很痛。
他雖然已經不再受毒雨的侵擾,但穹地人的痛苦依然在被他分擔。
他伸出手,對準天空。
「屏障。」他說。
100點情感值扣除,乳白的光華驟現。
宛如一層薄薄的蛋膜,它如白色紗紙般從他的手上脫出,朝著天幕撲去——
苟延殘喘的族民們發現,耳邊突然安靜了。
雨好像停了。
他們抬頭,望見一層白色的,淡薄的光芒,像一層薄膜,完全擋住了毒雨。
雖然這個屏障的範圍不大,僅僅保護到第三部族,但毒雨已經停止了下墜,不再能傷害到他們。
看見眼前的景象,有人忽然痛哭起來。
他們依然記得,在五年之前,天空外的詛咒要侵入地面時,是突然降臨的佰神化作了天穹,庇佑了他們,讓他們得以存活下去。
那道淡色的光芒,宛如連接他們的生命之橋,讓他們一生的信仰有了回報。
虔誠的信徒,終於等待到了他們的神明。
此時,他們再度望見了那位被他們信仰已久的……仁慈,悲憫,強大,善良的神明的降臨。
那名神明——祂站在高高的山坡之上,祂潔白的身軀被燦爛的光芒包裹,那代表善與光明的,烈日般的白色觸鬚,如同花瓣般道道綻放。
祂就在那白色的光芒後面,若隱若現,令他們熱淚盈眶。
庇佑天下的白色之光從祂的身上發出,像一條淨化之路。
——它穿過了痛苦、死亡和地獄,讓他們疲憊悲傷的靈魂得以安歇。
蘇明安收回了手,由於族民的感激情緒,他的情感值從200點回復到了400點。
「走吧,去第一部族。」他對茜伯爾說。
他需要把10點的san值立刻提上來,這樣才能抗住身上的痛苦,現在只是短暫清醒。
而提san的最好辦法……
就是擊殺玩家。
——他要以佰神繼任者的身份,去第一部族。
和身邊的這位為世所不容的異教徒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