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零六章 「我將保佑我的子民百年安順。」

  「叮咚!」

  玩家(蘇明安),由於實力長時間回歸為正常水準,精神點數不足,你失去了對觸鬚怪物的控制權。

  你即將被異化為(玖神能量體控制者)·茜伯爾的眷屬。

  ……

  這一次。

  蘇明安終於聽清楚了,這聲系統提示的完整內容。

  它說,觸鬚怪物的主人是——

  茜伯爾。

  ……

  玖神線·HE結局(永恆睡夢),進度:50%

  ……

  蘇明安抬起頭。

  他看見了波湧起的黑暗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

  她宛如從黑暗裡長出,下半身連接著無邊的觸鬚。

  她與觸鬚怪物,已經徹底融合。

  身為玖神的唯一信徒,只要獻上生命力,她能掌控這樣的力量。

  ——她才是觸鬚怪物的真正掌控者。

  ——她才是這數周目中,一直異化他的存在。

  她似乎也在望著他,一刻不停地望著他,無邊的黑暗順著她的手臂蔓延而出,她的眼裡有一抹鮮艷的紅。

  「茜伯爾。」蘇明安說:「你還是不相信我。」

  這個性情極度多疑的傢伙……她仍然沒有信任他。

  她不相信他可以一直和她走到最後,所以她會在數個周目之中,都選擇出手異化他。

  「唰唰。」

  一陣輕響。

  他愈發混沌的眼前,一抹白色的,微微晃動著的發,刮擦過他失去感知的耳朵。

  她靠近了她,舉起了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接下來,會發生很可怕的事。」

  「你什麼,都不要看。」

  「啪!」

  蘇明安猛地伸出右手,移開了她的手。

  他的左手臂飆出了大片的鮮血,看上去頗為觸目驚心。

  他斬斷了他的手臂,以獲得片刻的清醒。

  茜伯爾的眼中閃過驚愕,她沒想到他會做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你要,融合,這些觸鬚……」蘇明安有些吃力地問著。

  他不是說他會拯救她的嗎?

  他不是說會讓她看到花開的嗎?

  為什麼,在這之前,她就不再堅持了,她為什麼要拋棄人類的身份,徹底和這種能量體融在一起?

  ——就連她自己都不相信未來的話,他還怎麼幫她?

  茜伯爾笑了聲。

  在詭異血色的映襯下,她笑得極為悲傷。

  她的語氣中,是壓不住的悲哀:

  「因為在喚醒怪物時,我突然想起了許多事情。」

  「什……麼?」他問著。

  風吹起茜伯爾的白髮,蘇明安漸漸看不清她。

  就像他看不清閣樓里早已泛黃的史詩,看不清凋零在薔薇上的蝴蝶,她的那頭白髮和漫天的黑暗奇異地交融著,髮絲凌亂卻又柔順,像鍍著光。

  她依然立在觸鬚之中,身上披著的紅袍宛如困獸的皮毛,透著一股絕望的味道。

  在想起一些事情後,她像是失去了一切靈氣,只剩下了眼裡的絕望。

  「人們信仰神明,本質上是在與虛空溝通。」她說:

  「溝通越多,虛空便會反饋能量,這些能量能構成真正的,能夠降臨的神明。」

  蘇明安微微睜大眼。

  為了將這段難得的信息納入腦中,他再度刺了自己一刀,以維持清醒。

  「但這種與虛空的溝通,會異化人們的身心,並縮減他們的生命力。」她說:

  「……所以,這就是『詛咒'的由來。」

  聽著茜伯爾的話,蘇明安一瞬間想起了上一周目瀕臨死亡時,她滿懷苦澀的話。

  ……

  冒險者,你看,我們的世界,很悲哀吧。

  ……

  詛咒的誕生,促使人們越發渴望神明,而越是渴望,這份來自渴望的詛咒就會越強。

  可若是不信仰,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力量。穹地人自身的能力,佰神化作的天幕屏障……都會瞬間消失。

  ……這是一個無解的局。

  茜伯爾的話語平緩而輕柔,卻悲傷得令人無法釋懷。

  她的祖先,在發現詛咒出現後,及時建立了黑牆,隔絕了詛咒,讓詛咒沒有波及到外界。但這也造成了,活在穹地里的每個人,都成為了錯誤。

  如今,他們最後一絲存在的意義也要被剝奪。

  「……所,以。」他費力地說:「你要,做什麼?」

  他已經維持不住身體的平衡,倒在觸鬚之上,這些觸鬚溫柔地托舉著他。

  他的左臂還在噴血,鮮紅的血混在黑暗之中,竟然漸漸凝固。觸鬚堵住了他的傷口,在幫他強行修復。

  茜伯爾回過了頭。

  濃郁的血氣,在周圍瘋狂蔓延,怪物觸鬚仿佛有生命般朝周圍吞沒而去。

  她的全身上下都扭動著詭異的血色圖紋,髮絲如同白蛇般飄動在她的身後,她的下半身更是已經深陷觸鬚之中,像禾苗扎入了土中。

  此時的她,

  形貌已經與怪物無異。

  無邊的觸鬚圍繞著她纖瘦的身軀而行,她那鮮艷的紅袍被熱風吹開,露出手臂上滿滿的燒傷與刮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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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年之前,

  就是這隻手臂,它曾穿過那無邊的火焰,擁抱過一名因為天災和詛咒而死的母親。

  火焰在這隻手臂上留下了無法被癒合的傷,連同著她的靈魂一起。

  她舉起左手,緩緩合握。

  這隻手曾經握緊過一名父親的愛,他給予她的安全與溫暖,曾維持了無數個漫漫長夜。

  ……她也被人愛過。

  但這些愛,很快就被世界無情地割裂,而後,剩下一個與沉重真相同行的她。

  微風吹過她的臉,她鮮艷的紅袍於她身後高高揚起,像天使優雅散逸的羽翼。

  ……她已經,背負了太多太多。

  信仰便是詛咒的來源,這樣絕望的真相,幾近令她崩潰。

  「穹地的污染已經越來越嚴重,如果繼續放任下去,詛咒最終會完全爆發,我所珍視的一切——都會毀滅。」她說:

  「所以,我要,『淨化』這片土地。讓觸鬚覆蓋整片穹地——讓他們陷入永恆的沉睡。」

  而只要睡著了,

  他們,就不會再擁有信仰了。

  而沒有了信仰,

  詛咒便不會再被激化,所有人,都能於睡夢中永生。如同昏迷沉睡著的山田町一和米迦樂一樣。

  她會——避免一個詛咒最終爆發,全世界毀滅的結局。

  即使這樣的結局,是誕生於永恆的睡夢之中。

  但幸福的虛假,卻比痛苦的真實更美好,不是嗎?

  ……

  她的眼神空明又清澈,仿佛依然能看到其中無邊的曠野。

  但在這之前,她分明曾用這樣的眼神,說過一句話——

  一句與此時截然不同的,充滿希望與期許的話。

  ……

  我要——

  推翻那面黑牆,讓穹地的人,得到永恆的光明與自由。

  沒有人註定要背負詛咒而生,我要他們每個人——都能在陽光下生活。

  ……

  她不能推翻那面黑牆。

  也沒有人能成功在陽光下生活。

  最後,她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以覆滅詛咒。

  ……明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為了存活和美好而拼盡全力。然而,它們依然在無可避免地,向著一個悲傷的結局而滑坡。

  像是某條路被岔向了截然相反的方向,她或許不該走向這樣的結局,但它偏偏就這麼發生了。

  而她選擇了接受。

  沒有拯救,沒有幸福,沒有皆大歡喜,她接受了這個全員沉睡,在睡夢中得到平安喜樂的虛幻結局。天地萬物都在此刻定格了,她想,她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這已經是無數個可以預想的悲傷結局中,最幸福的一種了。

  ……

  玖神線·HE結局(永恆睡夢),進度:70%

  ……

  愈漸模糊的各色光影,交替在蘇明安的視野,他試圖抬起手,再劃一刀來喚醒自己,卻已經沒有力氣。

  「——邪神,受死!」

  高空中,手持白焰的水島川空一躍而下,身周的火焰劇烈狂放地燃燒。

  「啪。」

  一聲脆響。

  一根格外粗壯的觸鬚,突然貫穿了水島川空的軀體。她的保命道具竟然毫無作用,黑線從她的肢體之上迅速蔓延而出,她的眼中滿是茫然。

  「該死!這什麼鬼!」玩家們見此,立刻四散而逃。

  然而,與玩家不同,npc們卻不害怕,他們手持武器,聲勢浩大,正是長老一眾人。

  「——很遺憾,你還是走上了這樣的道路。」

  「茜茜,玖神是一名邪神,沒有人能從祂的蠱惑中逃離,我們本來希望你餘下的日子能夠好過點。」

  他們高呼著,如同審判。

  但茜伯爾根本沒有理會他們,

  觸鬚以一種他們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飛躍而來,拉住了他們的軀體。

  他們的神情,由憤怒變向茫然,觸鬚飛快吸收著他們身上的詛咒和意志,他們迅速陷入了昏迷,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們怎麼也沒能想到,這個一向弱小、膽怯,如同垃圾和臭蟲一樣的異教徒,能發揮近乎神明的力量。

  這個以往被他們可以一腳踩死的存在,

  此時一腳踩死了他們。

  黑羔羊呀,快快跳呀~

  ……

  所有人驚恐的視線之下,恐怖的白髮「邪神」,哼起了歌。

  此時的她,散發著與平日完全不一樣的氣質。

  那股蘇明安初次見她,她立夜色之下,令人印象鮮明的盎然生氣,此時已經黯然失色。

  她身上的紅袍不再鮮烈如火,而浸透了各色各樣的血。

  像是壞掉了一般。

  在這一刻,她的表情燦爛無比,她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著整個世界。

  黑烏鴉呀,快快飛呀~

  她高聲唱著。在慌忙逃竄的人們之中唱著,宛如一曲諷刺的末日協奏曲。

  ……

  蘇明安再度想起了,之前系統發布的任務提示。

  全民支線任務·擊潰邪神

  任務描述:剛剛甦醒的邪神,正將它污穢的觸鬚伸向每一寸穹地的淨土。外來的冒險者們,請暫時摒除矛盾,將你們匯聚的力量合一,擊潰這名妄圖污染穹地的邪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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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突然想起。

  系統任務是不會騙人的。

  ……

  黑蟒蛇呀,快快爬呀~

  結束吧。

  結束吧。

  睡吧。

  睡吧。

  ——作別我愛爾亞(玖神)的歌。

  紅袍的少女,她高歌著,伏在觸鬚之中高歌著。

  有一個夢境,其實她是記得的。

  她夢見了一片森林,就像一片深綠的海洋。碧綠的線條順著她的視野延伸著,蔓延著,在最遠方的天際圓滑地融合。

  深埋在泥土裡的咒火之花,生根於骯髒的泥土,在惡臭的黑泥中掙扎。

  有飛鳥路過它,祝福它,說,你一定會等到花開。

  但是飛鳥有它無邊廣闊的世界與天地,它不可能在污泥里等到花開。

  它刺向了花朵。

  於是一切都事與願違。

  花朵死在了泥土中,再也沒有醒來。

  ……他們都是獻給這荒蕪世界的祭品,

  不是嗎?

  ……

  觸鬚以一種極為迅捷的態勢向外蔓延。

  它越過高山,越過溪流,越過森林,越過沙漠……將要籠罩整片穹地。

  人們四散奔逃,整個世界都在顫抖哀鳴,宛如世界末日。

  他們並不知道,被這觸鬚覆蓋到,迎接的會是永恆的安樂,他們畏懼污染、詛咒與死亡,在被拖入觸鬚前,他們依然在滿心仇恨地詛咒邪神。

  ——而高高的觸鬚之上,立著注視一切的少女。

  「你看。」

  她鬆開了遮擋在青年眼前的手,幫他拭去流淌在他眼角下的,溫熱的血。

  「我們的世界,很悲哀吧。」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