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九十章 「他最是可悲。」

  蘇明安取出羅盤。

  此時,這枚原本可以顯示茜伯爾位置的羅盤已經失靈,他看不到代表她的紅點。

  「影子,我問你,佰神降臨過穹地嗎?」蘇明安直起身。

  「沒有。」影子回答,他很奇怪這個人怎麼連這件事都不知道:「佰神大人從未出現過。我……一直在等待祂的出現。」

  「嗯。」蘇明安說:「茜茜今年多大?」

  「十,十歲。」影子說。

  蘇明安點頭。

  他記得,之前的茜伯爾,看起來大概十五六歲。

  茜茜·澤萬好像是她的另一個名字,她自我介紹都是茜伯爾,但其他人都喊她茜茜。

  所以,他這是突然回到了……五年前嗎?

  從目前的信息來看,在五年前,佰神被人們匯聚的信仰創造了出來,第一次降臨在穹地,祂擋住天空突然出現的污泥詛咒,化作屏障而死,如同曇花一現。

  看現在的時間點,佰神還不存在。

  所以,他這是,由於搜查地下實驗室,誤入了什麼特殊副本?

  他根本沒察覺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到了這條時間線。

  ……怪不得渡鴉突然消失了。

  「走吧。」他看向影子:「先去救人。」

  ……

  「——追!快追!」

  夜色里,守衛們憤怒的語聲響遍第一部族。

  他們的前方,一群孩子跑得飛快。

  名叫可可的女孩手裡不斷拋著火焰,他們如同縱火隊,走到哪裡燒到哪裡。

  整片部族裡都燃燒著鮮紅的烈焰,不住有人們的咳嗽聲傳來。

  「咳,咳咳咳……」

  由於密閉建築被破壞,黑霧瀰漫,甚至有族民已經開始咳血。

  漸漸的,孩子們的身後,沒了守衛追趕的聲音。

  濃厚的煙霧遮掩著他們的視線,由於吸入了煙霧,就連他們自己都開始咳嗽起來。

  「可可,停下吧……」有孩子忍不住出聲。

  可可手裡的火焰停了。

  這火焰燒得太狠了,她也有些害怕。

  孩子們的小隊,停在了部族的一角,看著眼前熱浪滾滾的局面,他們的眼神有些茫然。

  短暫的沉默後,有孩子咽了口口水,輕聲出聲。

  「……我們,是不是做得有些過頭了?」他說。

  他們本就是熱血上頭,找了個看起來很靠譜的縱火辦法,想要引開守衛的注意力,根本沒想毀滅部族。

  但看這情況,這火已經燒得有些過頭了。

  明明往常的小火災,部族都會輕鬆搞定,根本不會落到現在這麼恐怖的局面。

  小可的火本就有持續燃燒的特性,是很強的火焰,再加上他們是從內部的地道竄出來的,守衛沒有防備,他們又深知各個容易著火的地點,這一配合之下,長老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火焰便如海嘯般遍布了第一部族。

  「我……我……」封祺祺突然臉色煞白。

  「祺祺,你怎麼了?」孩子們這才發現,封祺祺的臉色已經很差。

  「我忘了一件事……」封祺祺全身都在顫抖:「現在的天災期,是火焰期。在這種環境下,火焰會得到全方位的加成,變得很難被撲滅……」

  孩子們一聽,都嚇傻了。

  他們根本沒考慮到這個情況,只是想趁機救人,但火勢的發展已經遠超他們的預料。

  他們好像……做了件很大的錯事。

  一件能讓他們後悔一輩子的錯事。

  「——這是佰神大人降下的天火——佰神怒了!」

  一聲女性族民的高聲尖叫,突然從濃霧之中響起,她的聲音滿含悲哀。

  「——佰神大人怒了。這是祂降下的天火。是我們的信仰還不夠虔誠!」

  有族民同樣高聲叫了起來,他們聲音在黑霧之中此起彼伏。

  「——肯定是少族長西克·澤萬大人,和雛珊·澤萬大人的逃跑行為,讓佰神大人怒了!」

  「沒錯……這火就是對我們的懲罰……」

  「當今之計,唯有儘快舉行祭神儀式,將他們的孩子扔進岩漿里,才能安撫佰神大人的怒火……」

  「長老們!救救我們啊,我們是虔誠信仰佰神的啊……」

  聽著這些尖叫,孩子們眼神茫然。

  封祺祺聽到這些聲音,被氣得咬牙切齒,他一躍而起,站上了旁邊那有些高度的山坡。

  他深吸一口氣,居高臨下地,朝著這些此起彼伏的聲音大喊:

  「——不是佰神大人發怒了!是我放的火!你們清醒一點!」

  「——你們不要把什麼都寄託給祭神儀式!那只是落後的儀式罷了!把孩子投入岩漿里根本沒有用!沒有用的!」

  「——不是天火!是我放的火!祭神儀式沒有用!你們怎麼能殘忍到把一個孩子扔到岩漿里啊!!」

  他的喊聲憤怒而悲傷,但根本沒有用,火勢太大了,他的聲音根本傳不遠。

  他聲嘶力竭地澄清著這一切,像是要將喉嚨都扯破。

  火焰升騰,濃密的黑煙鑽進他的嗓子眼。

  「——這一切,一切都是我放的——咳,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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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地劇烈地咳嗽起來,一張小臉被火焰熏得通紅。

  他捂著嘴,睜著滿是水光的眼睛,直視下方的熊熊烈火,看到了一個個在火海里奔逃的無辜族民。

  這些族民,有的在睡夢中就被燒死,有的人倒在了煙霧裡,再也沒了動靜,有的則被夜間的黑霧激發了詛咒,由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灘爛泥……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們奔走在死亡的火海中,哭著喊著,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地獄。

  原本一輩子辛勤勞作的族民們,此刻變成了脆弱不堪的生命。

  封祺祺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

  此刻,強烈的悔意侵蝕了他的腦海。

  ……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變成這樣的!

  他只是放了一把火,製造了混亂而已!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天災的火焰期……

  他站在高高的山坡上,身旁是孩子們,由於魂石耗盡熄滅,已經有人開始吐血不止。

  可可開始嚎啕大哭,一對漆黑的羊角辮在她的腦後不斷顫抖。

  她覺得,是負責放火的她造成了這一切,她才是該被丟在岩漿里的罪人,為什麼要讓無辜的茜茜去死呢,難道就因為所謂的傳統和神諭嗎?

  大人們為什麼會這樣不分黑白,難道人們長大了都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她哭著哭著,突然開始口吐黑泥。

  由於強烈的情感爆發,她身上的詛咒被提前引爆。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害的……」她哭著哭著,漸漸發不出聲,污泥從她的身體各處蔓延而出。

  她看了看自己滿是髒污的手,又看了眼對她滿含恐懼的其他孩子們,轉身,哭著朝著火海中衝去。

  火焰吞沒了她詛咒瀕臨爆發的身軀,哭聲漸漸被紅色湮滅。

  封祺祺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在火焰中消失,看著她俏皮的羊角辮被火點燃,看見她纖瘦的身軀在火海中痛楚地燃燒。

  他茫然地看著這一切。

  他突然意識到。

  ……他真的。

  做了一件非常,非常後悔,能令他後悔一輩子的錯事。

  他讓一切事情,都偏離了軌道。

  他讓他的妹妹,被迫提前被架上了死刑架。

  他讓神祭儀式,變得不得不被進行。

  他渴望美好結局的一切行動,卻讓所有人,都達成了一個最糟糕的結局。

  此刻,不用仔細聆聽,他就知道,所有奔逃在火海里的人,都在異口同聲地說——

  快點——快點讓神祭儀式舉行吧!

  只要把那個孩子丟下去,佰神大人的憤怒就能被平息,天火會被收回——

  ……

  他們說。

  天火在懲罰他們。

  快點把茜茜丟下去。

  ……

  滾燙的空氣,湧入封祺祺的氣管,他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聽著四面八方傳來的,族民的悲鳴,他突然明白——不能拯救他們的神明,根本不算神明。

  ——哪怕祂被冠以神明稱號,但無法庇護他們,甚至從沒真正現身過的佰神——根本不算神明。

  ……此後。

  他不會再相信任何自稱佰神的人。

  「封祺祺,我們現在……去哪?」一個女孩問著,她的全身都在害怕得發抖。

  封祺祺轉頭,看向一個呆呆的男孩。

  這個男孩一直不怎麼說話,平常也是嘿嘿地笑,他的個頭相比其他人要大上許多,身材很壯實,像個肌肉發達的壯漢。

  一把破舊的斧頭歪在他的身側,他數著手裡的小石子,像數著什麼寶貝。

  「長生。」封祺祺叫出壯實男孩的名字:「可以拜託你……用你的能力,護住他們,把他們送出去嗎?」

  「哦。」

  名為長生的壯實男孩呆呆應了一聲,他看上去有些呆傻。

  「那你呢?祺祺,你不和我們一起逃走嗎?」一個寸頭孩子焦急地說。

  情況已經超出他們的控制,他們能做的只有盡力逃跑。至於救人……他們已經做不到,濃霧太大,他們連路都看不清。

  他們已經由無辜者,變成了罪人。

  無論他們是否有意,他們確實引起了這場災難。

  「我……」封祺祺輕聲說:「就不走了。」

  「不走了?那你留在這裡幹什麼?」寸頭孩子拉住他的手:「我們一起走!你爸爸是下一任的族長繼承人,你走了,長老們不會來強行抓你的!」

  封祺祺沉默片刻。

  灼熱的空氣順著他的氣管灌入,燙著他的胸腔。

  他快要喘不過氣。

  在開口時,他的眼眶通紅,聲音無比沙啞:

  「……那茜茜呢?她怎麼辦?」

  ……

  孩子們閉上了嘴。

  當今之際,能夠平息人們怒火和悲傷的,只有神祭儀式。

  無論它有沒有用,現在都必須要進行。

  是這場大火,提升了它的必要性,將它擺到了一個明面上。

  是他們造成了這個結果。

  長老們抓不到躲在火里的封祺祺,就只能去找還住在石堡里的茜茜,因為他們兩個都是族裡天賦最卓越的人,其中必須要有一個被投入岩漿。

  估計這個時候,茜茜已經被長老們帶走。畢竟長老們一直沒有出現在火中。

  他們應該已經前往了後山的岩漿口。

  封祺祺轉身。

  他的臉上沒有了笑容,在望見災難的那一刻,他已經沒了當初那高喊「吾乃黑暗魔王」的態勢。

  他確實帶給了人們,他口中的「墜入地獄的審判」,卻是連同他的妹妹一起。

  這對他而言,比漆黑更漆黑,比痛苦更痛苦,比死亡更令他恐懼。

  他握著手裡的黑刀,朝著後山的方向走去。

  「祺祺!你去哪!」有孩子高喊出聲。

  「我去換下茜茜,平息人們的怒火。」他說。

  他曾是最恨神祭儀式的人。

  但在災難當頭,他最無能為力。

  他最是可悲。

  他遠離了哭喊著的孩子們,孤身一人走入火中。

  漆黑的能量伴隨著他而舞動,火焰避開他的步子,一切都被他手中的黑刀斬開。

  ——「泯滅者」揮舞起了他的刀刃。

  所有的一切都為他的道路而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