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在地下通道里走了很久,來到了躺著聖女晝歷歷的那處房間。
她躺在地上,皮肉翻卷,還是那副生不如死的樣子。
聽到腳步聲,她勉強偏過頭,看見他。
「你在哪裡看見的那條神諭?」蘇明安說。
晝歷歷張了張嘴,示意她沒有力氣說話。
蘇明安蹲下身,給她餵了血瓶,這種血瓶他要多少有多少,都是萬人副本里其他玩家送的,用起來不心疼。
喝下血瓶後,晝歷歷的臉色好了點。
「不要相信那個……那個名叫諾爾的冒險者。」她開口,第一句話卻是這個:「他……他是個魔鬼!他是惡魔!」
又是惡魔。
蘇明安已經第二次聽見有人叫諾爾「惡魔」,第一次聽見還是在第七世界,一個女人曾聲嘶力竭地控訴過諾爾人體實驗的行為。
「他為什麼要這麼對你?」他問。
「他……他不願意和我一起自焚獻祭,還扒了我的皮,挖了我的眼睛……」一提到諾爾,晝歷歷的眼裡滿是驚惶:「他太殘忍,太可怕了,他把我當成了實驗品,讓我的身體被毀壞了又生長,他在研究我……」
蘇明安想起來了。
之前,在普拉亞,他也不小心撞見過諾爾的實驗現場。當時,諾爾的房間裡也是一片血流成河的場面。npc的屍體倒了一地,諾爾的白手套還滿是鮮血。
諾爾當時說,這些都是npc,他只是在合理利用這些資源,研究npc能力的來源構造,以更好地增強他自己,來幫助如今的玩家們。
可蘇明安記得,普拉亞的鬱金香公主也曾說,她只是在吸收玩家的靈魂,以延續她的壽命,來守護普拉亞的npc們。
……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能走嗎?」蘇明安問她:「帶我去你看見的那條神諭。」
晝歷歷連喝了幾瓶血瓶,但還是癱在地上,沒有力氣。
她的目光定格在蘇明安身上,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強行把他拿下。即使身子還躺著,她也勉強有了動手的力氣。她不想聽這個外來者的話。
下一刻,光芒亮起,兩人的視野都清晰起來。
蘇明安亮起了腕錶,露出了他肩頭的渡鴉。
「……」晝歷歷立刻變了眼神。
她的神情變得謙卑起來。
「好。」她說:「我帶你去。」
……
晝歷歷依然不能行走,畢竟她的內臟都被人扯出來了,血瓶只是給她吊命。
蘇明安拿出了塊木板,把她扔在木板上,拖著木板走。
走了一段時間後,晝歷歷的指路聲停了。
她抬起手,指向一個拐角。
「轉過那個拐角,牆面上就有血色的印記。」她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們要找的神諭……」
蘇明安轉過拐角,抬起頭,卻皺起了眉。
他所看見的,確實是紅色的圖案。
但那並不是神諭。
……只是用紅色寫了整整一面牆的文字和塗鴉。
塗鴉很簡陋,像是小孩子隨手的畫,文字也歪歪扭扭。
這些……並不是能夠傳遞關鍵信息的神諭,只不過是小孩子留下的一面塗鴉牆罷了。
「這是你要找的神諭嗎?」晝歷歷問。
「……不是。」蘇明安心情有些沉重。
他知道諾爾這是鬧了個烏龍,晝歷歷在這裡看見的只是紅色的塗鴉圖案,諾爾聽了她的經歷,卻以為是神諭。畢竟諾爾也沒有真正見過神諭的樣子。
這下子,他要到哪找一條新的神諭?
他走向塗鴉牆,由於搜尋線索的習慣使然,他下意識看起了牆上的文字內容,儘管他知道這只不過是孩童的塗鴉。
……
這面牆好大啊,我喜歡這裡。
……
老師教了我寫字,嘿嘿,她說我是部族裡最有天賦的小孩呢。
……
爸爸好笨,為什麼要苦惱岩漿的事,我們離開就好啦。
……
今天我又來啦,媽媽要給我縫衣服,它一定很好看。
……
今天偷溜進了藏書室,看了會書。我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情!我想試驗一下,但長老們說這不可能,我不信,我會讓他們看到成果的!
……
蘇明安看得很快,這些都是小孩子的日記,沒什麼內容。
他正欲收回視線,卻忽然看見了一段令他很在意的話。
……
他有一頭漂亮的黑髮,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嗯,我喜歡黑色。
他有聰慧的頭腦,不輸於我的聰明,他也有隨機應變的智慧。
他在乎同伴的感受,不顧此失彼……
他有獨立面對一切的勇氣,他從不逃避,和我一樣。
他尊重他人,有獨立的思考能力,有自我的判斷,嗯,這樣很好。這裡的悲劇太多啦,他可不能成為加害者。
嗯,這樣看來,我真的挺喜歡他的……
……
蘇明安將手貼上牆面,這些字跡和塗鴉都已經有些掉色。
這面牆很大,密密麻麻的文字布滿了牆面,就連夾縫裡也寫著一些字。其中最多的,並不是日記,而是不斷重複的一排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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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他,我會經常寫信。
如果之後他來找我玩,我可以給他分糖果,塑料殼包裝的,好看的糖果。
他會念故事吧,我喜歡聽故事,尤其喜歡童話,雖然我知道童話都是騙小孩子的,但我就是喜歡,我要他念給我聽。
如果他會點樂器就好了,長笛,鼓鑿琴,或是墨克爾弦琴,什麼都可以,只要他會其中一種就行了。我喜歡聽音樂,也喜歡唱歌,如果能和他配合著一起唱歌就好啦。
很期待和他的見面,我已經備好了水果和糖果,就等他來啦……
……
這些都是些記錄之語,「他」應該是塗鴉者的一個朋友,兩人還沒有實際見過面。
內容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也不值得注意。
但詭異的是,這面牆上,將這些關於「他」的段落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像是瘋魔了般,字體如同螞蟻,擠滿了兩人高的牆面,從上到下,一點縫隙都不留,能讓密集恐懼症者頭皮發麻。
蘇明安粗略看去,便起碼看到了十幾個重複的句子,它們的痕跡有深有淺,像是不同時間寫的。塗鴉者應該來這裡很多次,每次都在重複抄寫這樣的句子,將各個字句嵌到牆上的每個角落。
……好詭異。
原來穹地也會有精神病患者。
「如果這不是神諭的話,我就無能為力了。」晝歷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這地下通道還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蘇明安問。
晝歷歷搖了搖頭,她這一搖頭,似乎牽扯到了什麼傷口。
她呼吸粗重地喘了幾口氣,在給他指了條離開的路後,她再度昏了過去。
看這個樣子,她是真的活不長了,諾爾給她造成的傷害太深,連血瓶也救不了她。
本來在戰爭第八天,她的計劃就是自焚而死,現在倒是提前了她的死亡時間。
蘇明安選擇離開。既然在地下通道里找不到神諭,他只能先上去。
他走了會,找到一條向上延伸的路,一路上行,他看見了塊堵在上面的木板,掀開木板就能上去。
他沒有貿然掀開木板,雖然晝歷歷說這個出口不在第一部族的範圍內,處於圍牆之外的區域,應該還沒有被封長等人封鎖,但他不信任晝歷歷,他怕她在騙他。
他貼著木板,聽著上方的動靜。
上方還真有人,是一對男女在聊天。
「……你看,這是我今天縫的衣服,好看嗎?」這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唉。」男人沒有回她,而是嘆了口氣。
「你還是放不下心嗎?」女人問。
「長老們應該已經快發現我們逃跑的意圖了,我們要離第一部族越遠越好。」男人似乎點了根菸斗:「珊珊,跟著我,你後悔嗎?」
「哪有什麼後不後悔的。」女人說:「你是我丈夫,我總不能丟下你。部族想把我們的孩子丟進岩漿里,我不跟著你們走,難道還服從部族的安排嗎?」
「這該死的繼任儀式……」男人咬牙切齒:「居然會有把孩子丟進岩漿里祭祀的風俗,這樣的陋習,根本就不該存在。這次我們是以帶兒子出來考察周邊的藉口,離開了第一部族,可我們女兒還在部族裡面……」
「他們不會為難一個小女孩吧,畢竟我們都已經離開了。」女人輕聲說:「我們……只能先逃,以後找機會去接她了。兒子呢?他怎麼還沒回來,我們今晚還要連夜遠離第一部族。」
蘇明安聽著聲音。
透過縫隙,他看到這是一間平民的平房,從這個角度能看見緊閉的木門,但他看不見正在交談的男女,他們似乎坐在房間另一側。
他們應該是一對夫妻,這裡是他們的住所。
聽他們的談話,他們的孩子好像要在繼任儀式上被丟進岩漿里,所以他們逃離了第一部族,在這間屋子裡居住。
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這間屋子下面還有個地下通道的入口。
不過,晝歷歷沒騙他,這個入口真的不在第一部族的範圍內,這裡也還沒有被封鎖,他可以從這裡出去。
他剛想出去,就聽見一聲開門聲,一個黑髮的小少年從門口走了進來,手裡提著燈。
「兒子,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我們今夜還要趕路。」女人問。
「路上有個老人倒在路邊了,我扶他去最近的衛生所啦。」小少年笑著說。
「不錯,你要記住,我們要這樣承擔起照顧弱者的責任……」女人摸了摸他的頭,語聲裡帶著股威嚴感。他們的身份在第一部族似乎不低,只是為了逃避岩漿儀式才離開了部族。
但男人聽了小少年的話,卻開始顫抖起來。
「……不好。」他意識到了什麼,立刻站起身,一把拉住女人和兒子:「我們快走!那個老人應該是陷阱!」
「什麼?」
「長老們突然發現這裡了,我感知到了……不對!他們好快!」男人剛說著,就聽見門口「咣當」一聲,有人在踹門。
他立刻撲上去,將重型家具抵在門前,女人大驚失色,也慌忙去推家具。
「嘭!」「嘭!」踹門聲不住傳來,一道道火把在夜色中亮起,如同狼的眼睛。
「——回歸部族,執行儀式,不要忘了你們的使命!西克大人!雛珊大人!」
聲音從門外傳來,雖然用的是『大人』的敬詞,卻帶著股強烈的斥責語氣。
「怎麼會這樣……」男人咬著牙。
女人痛苦地閉上眼:「我們已經來不及逃走了,他們把門口都封鎖了……」
小少年愣在原地,他不知道,為什麼他救人的行為,會毀滅他一家的幸福。
而此時,地面之下,貼著木板的蘇明安神情凝重。
他猜測,第一部族的長老們來得這麼快,應該是他的原因,他們應該有能追蹤他的道具。
畢竟他這剛靠近地面,一群長老就聞風過來了,還正好遇上了需要躲避長老們的夫婦。
估計過一會,這個出口就會被封鎖。
……他要另尋出口。
他不再聽地面上的動靜,立刻起身,走了幾步,卻聽到近在咫尺的「咔噠」一聲。
「兒子!你從這個地道走,沒關係,我們早就料到這麼一天了,這不怪你!」上方傳來男人的聲音。
「爸爸,媽媽,我們一起走!」小少年的聲音帶了點哭腔。
「別拖拉,到時候戰鬥起來顧不上你,你先走!從下面跑!」
男人沖向房門口,準備迎擊敵人拖延時間。
女人抱住小少年,抹去他眼角的淚。
「……別哭,你是爸爸媽媽的驕傲。」
她掀開地道木板,將小少年推了下來,將木板毫不猶豫地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