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回頭,看見一個扎著烏黑辮子的年輕女人。
「方老師?」蘇明安認出了這個女人,她是一直給茜伯爾送紅薯的那個老師:「這裡也是你的救濟範圍嗎?」
「是啊。畢竟如果沒有好心人的補助,他們這些被放逐者,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很難活下去。」
她的笑容很純淨,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扎著烏黑麻花辮,穿藍黑色調工裝的獨立女性。
「我之後要回第一部族了。」方老師說:「少族長的繼任儀式提前了,我得趕回去參加。」
「繼任儀式?」蘇明安有些意外:「不是說十五天後,封長才會繼任族長嗎?這個日期提前了?」
「對,或許是封長大人意識到,這次的戰爭比較艱難吧。」方老師說。
提前成為族長,封長就能動用一些以前不能動用的力量。比如,逼著其他引導者幫他圍殺他人,或是引動他身上潛藏著的佰神力量。
所以,封長才會刻意提前儀式。
蘇明安明白,這個繼任儀式必然是劇情的關鍵點。
「我能跟你一起去嗎?」蘇明安問。
「明天嗎,好。」方老師笑了笑。
「蘇明安。」呂樹在後面喊了一聲:「要天黑了。」
蘇明安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抬起頭。
「呼——」
他聽到了一陣劇烈的風聲。
樹蔭開始顫動,漆黑的影子開始顫抖。
四周的溫度似乎在上升。
不止是他,就連方老師和旁邊的人們都感受到了,他們抬起頭,忽地看見了一個從上方漂浮而來的,手持熾白長劍,宛如神明的兩道身影。
那兩點身影,正在急速放大著,似乎在急速降落。
「什麼東西?」山田町一探出個頭:「潘森跳大了嗎?」
「唰唰!」
兩聲巨響。
溫度驟然升高。
那些圍觀的人們,立刻感覺到了強烈的不適。那是一種下位者被上位者克制的不適。
兩道全身繚繞著白色火焰的身影,典司和水島川空,落在了這片空地上。典司眯著眼睛,環視四周。
「——居然又發現了一個詛咒瀕臨爆發者的聚集地。」典司看著這十幾個人的簡陋聚集地,像在看著雜蟲和垃圾:「明明是將死之人,還要貪戀不屬於你們的溫暖,最終成為詛咒的寄生源,真是可悲……」
他舉起了手裡的劍,面色嚴肅:「我將幫你們結束一切痛苦。」
方老師的手還僵在玉米上,她還沒反應過來。她旁邊的人們,也被嚇得臉色蒼白。
那柄灼熱的,燃燒著熾白火焰,如同斷頭刀般的劍刃,被典司從地面被高高舉起,正要揮下——
「等等。」
忽然,一個佝僂的,瘦削的身影,從一群人中走出。
老婦人咳嗽著,走到了人們面前。
典司的動作停住了,他看向她:「對了,差點殺了無辜之人。老人,你身上的詛咒還沒有瀕臨爆發,你和這群人不一樣……你走吧,別留在這裡,小心被我誤殺。」
老婦人的身上沒有黑色的詛咒紋印,在這處小型的聚集地,她是唯一一個詛咒還算穩定的人。只是為了她的兒子,她才會到這裡。
但她並沒有因為這種典司口裡的「無辜」和「特赦」而離開。
如同一道防線,她張著雙臂,護住了身後的人們。
她微微抬著頭:「偉大的引導者,這些人……當他們瀕臨死亡時,他們會結束他們自己的生命。求求您,在他們最後的這點時間裡,放過他們吧……」
汗水順著她枯瘦的面頰滑下,那雙渾濁的眼裡,倒映著水島川空神明般強大完美的身影。
她看上去骯髒極了,也渺小極了,像一個擋在裁決之劍前的螞蟻。
「天真!」典司笑了一聲,笑得很諷刺:「真天真!我可太明白人類在臨死前會爆發怎樣的求生欲望,我們就是一群為了活著可以無惡不作的生物!什麼在詛咒爆發前主動結束生命……那根本不現實!」
「我會幫他們的。」老婦人抽出了她的匕首:「……在那之前,我會幫他們結束這一切。」
「——可笑!」
典司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他轉頭看向水島川空。
「冒險者,看好了,對於這種惡者,我們要做的,就是……淨化他們的惡。」
他的手高高舉起,手上的劍火焰熾烈。
而這時,斜地里忽然傳出一聲聲音:
「——水島川空。」
水島川空微微一愣。
她轉頭,在看到蘇明安時,瞳孔緊縮。
蘇明安的身邊,一名姿態十分囂張的長袍人上前一步,昂起頭,抬起手,掌心已經對準了她——
「撤!」水島川空見此,立刻高喊出聲,轉頭就跑。
她找蘇明安本來就是為了問她妹妹的下落,可不是為了和他生死決鬥。看這陣勢,他分明想讓他的引導者直接動手。
她已經聽聞,蘇凜的引導者是第二位的封長,她的引導者是第三位的典司,愛德華的引導者是第四位的米迦樂,那麼,蘇明安的引導者是誰已經毋庸置疑,她不是會將自己的生命置於危險中的人,在這裡打一架根本毫無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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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司微微一愣,抓著水島川空就走。
二人來得快,走得也快。來的陣勢多囂張,走的姿態就有多狼狽。
山田町一看傻了。他沒想到這虛假的第一引導者,能有這麼大的威懾力。
……這都是被嚇到的第幾個了?
蘇明安微微皺眉。
他知道,雖然場面看上去很搞笑,但不是長久之計。
凱爾納惜不能一直裝。水島川空被嚇到,也是她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被凱爾納惜的姿態給唬住了。
他必須要儘快找到能在白晝期壓制其他玩家的方法……
他瞥了眼情緒值,目前是337,距離500還差一段距離。
在回房時,方老師忽然跟了上來。
「……你的引導者,剛剛是在冒充第一引導者嗎?」她的手扒在門上,身後的黑辮子一晃一晃。
「嗯。」蘇明安說。
「第一引導者,掌握的是『詛咒』本身的力量。她能夠引動其他人身上的詛咒。」方老師說:「她的手臂上,繡著一隻黑烏鴉,這是只有少數引導者知道的事情,你可以從這裡去偽裝。」
蘇明安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我認識……第一引導者。」她輕輕笑了笑:「她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雖然自從戰爭開始後,我就沒再見過她。」
「坐吧。」蘇明安搬來了凳子,讓她坐下。
方老師從善如流,她的手交疊於雙膝之上,坐得很文雅。
「我認識的幾個孩子們,都參加了這次的戰爭。」她輕聲說:「坦白說,我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人獲勝。」
「如果獲勝,勝者就能活下來,並且離開這片詛咒之地。」蘇明安說。
方老師看著他,笑了笑。
「這場戰爭,不該存在勝者,也不該存在敗者。就像,茜茜,如果她為了活下去殺了她同為參賽者的哥哥、長輩、她的親人……然後,她獨自一人走出了這片詛咒之地……她的未來又將怎樣?」
「……」
方老師說:「即使我是外來人,也明白。這不過是一場將參賽者全部屠殺的行刑場。只不過,九十九人被殺的是肉體,而剩餘的一人被殺的是靈魂。」
「這番話在這裡,堪稱大逆不道。」蘇明安說。
「可是,愚昧的信仰害死人,對吧?佰神大人遺留下的神諭,卻是讓一百個活生生的生命自相殘殺,我並不認可這樣的神明。」方老師說。
這樣的戰爭,如果沒有隱情,堪稱毫無意義。
但從第七世界蘇凜的情況看來,也許神明也會有苦衷。佰神已經在五年前化作天穹而死,有苦衷大概也無從知曉。
「至少,這應該是最後一屆百人戰爭。」蘇明安說:「佰神已死,祂不會再留下新的神諭,去選下一屆的一百人。」
方老師扛起了她的竹筐。
「哪怕是最後一屆。」她嘆了口氣:「封長,茜茜,雙雙,童童……我也不希望他們任何一個死去……如果可以,請你照顧好茜茜。」
她離開了。
方老師的好感度,在此刻被刷到了50點,掌權者的好感提升速度很快。
蘇明安合上了門。
「唰啦……」
他忽然聽到一陣羽毛拍擊的輕微聲響。
一隻漆黑的鳥,緩緩停在了他的窗前。
它的鳥喙厚長,羽毛纖長。夜色溫柔地灑在它的身上,它猶如穿著一層朦朧的暗色紗衣。
它正盯著他,漆黑的眼珠子裡有著一層血紅。
一抹鮮紅的文字,在它的頭上浮現,這行文字沒有被系統成功翻譯,而是一行看不懂的古文字。
蘇明安聽見了系統提示聲。
檢測到已獲得關鍵線索,觸發主線任務·渡鴉
神的使者,渡鴉停在了你的桌前,並呼喚了你的名號。
它說:
「黑羔羊,黑烏鴉,黑蟒蛇,等候著這一天的到來。」
「去往他們的土地,收回他們的權柄,剪除他們的羽翼。
「能量,信仰,權柄,以開就神格之上的不滅之花。
「歡迎回來。
……佰神大人。」
……
它叫他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