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亞驚訝地看著這一幕,她沒想到這兩人會是這樣的關係。
封長在這片天地一手遮天,如果他以第四部族為要挾,命令她去死,她無法反抗。
若不是她隱隱期待封長在這十五天出意外死去,她都不會有戰鬥欲望。封長不死,最終的勝者一定是他。
她是有聽說過,第一部族的封長·澤萬從前有一個名為茜茜·澤萬的嫡親妹妹,但這個茜茜,據說早就被放逐了……原來就是這個女孩嗎?
如果這個茜茜沒有因為信仰邪神而被放逐……現在估計就是第一部族,傳承家族澤萬家族的大小姐,如同公主一般的存在吧。
而不至於連隨便一個引導者都可以俯視她。
「茜茜。」封長冷淡地看著她:「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茜伯爾默不作聲。
下一刻,傳送白光大放,他們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漆黑的夜空,懸在蘇明安的眼前,森林裡依然寂靜。
「你很怕那個封長?」蘇明安問。
茜伯爾沒作聲。
「……我是不是很沒用?」她忽然說:「我的哥哥,掌握了名為『泯滅』的能力,他的刀,可以斬盡一切阻擋眼前之物。而我……我頂多只能給你提供一些不痛不癢的線索,我的眼睛,甚至連副本的內容都看不清……」
「……」
「我很沒用,對吧。」茜伯爾說。
「停了。」蘇明安放下手臂,瞥了她一眼。
她的手依舊高高舉著,手裡是驅散夜霧的魂石,露出她滿是傷痕和燒傷的一截手臂。
她的皮膚並不光滑,也不細膩,滿是縱橫交錯的猙獰傷口,有癒合的,有沒癒合的,還有殘留著血塊的,這些痕跡將她縫補的如同一個破布娃娃,將她的肌膚硬生生地撕裂開來,沒有一點本該屬於第一部族大小姐的貴氣。
……一切都因為那個「玖神」。
……因為她與眾人不同的信仰。
異類被排斥,在這種部族裡,她的信仰就是先天性的錯誤。
所以,她該被放棄,該被放逐,該活得如同一個被人鄙夷的垃圾。
「如果你匹配的引導者是哥哥就好了。哪怕是第三位次的典司,第四位次的米迦樂……他們都比我強得多。你是最強的冒險者,你應該擁有最強的引導者。」茜伯爾說。
「你很討厭封長?」
「不。」茜伯爾的語聲頓了頓:「哥哥是……最好的,最厲害的,我沒有討厭他的權利。」
「哪怕他讓你去死,讓你以後都不要出現在他的眼前?」蘇明安說:「哪怕有信仰上的差異,你覺得,這是一個親哥哥應該說出來的話嗎?」
「……」茜伯爾低著頭。
片刻後,她開口,語聲有點沙啞:「那也是,因為他關心我。」
蘇明安微微皺了皺眉。
「如果不是他關心我,讓我走遠,我身上的玖神氣息肯定會招惹越來越多的引導者。而且,他剛剛和我說話,也是想讓其他人知道我是他妹妹,所以……」她像在安慰她自己:「他應該也是在保護我吧。」
聽了她的話,蘇明安突然發現,
這個一向表現得極其兇狠,性情如同野狼般的女孩,自從在遇上那個哥哥封長後,就開始變得不對勁。
她忽然變得極其敏感,自暴自棄,對那個封長更是敬如神明,哪怕明知有問題,也會替封長說話,維護他的形象。
以前,明明這麼多的事情經歷過來,她的表情都沒怎麼變化,現在只是被哥哥罵了幾句,就突然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哥哥在她心中的地位,真是高到了一種令她卑微的地步。
也許是受了一些童年經歷的影響,她才會這麼仰慕他的哥哥,以至於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
「我沒覺得他這是關心你。」蘇明安看向她:「哪怕是最基礎的管教,都不該是這樣。他……分明是以一種主人般的命令性口吻,命令你去做他想看到的事。
而他在所有人面前說這些話,也不是為了讓露西亞敬畏你,而是為了展現他的威嚴,以讓其他人知道——
他是個大公無私,可以大義滅親,不會為親情牽絆的,合格的王。
這樣的他,即使你是他的親妹妹,他也可以為了所謂信仰說殺就殺。」
「……」
「至於你的意願,你對他的濡慕之情,都不重要。」蘇明安說:「如果你匹配的人不是我,早在第一天夜晚時,你就可能會死。
——你會死,茜伯爾,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你要看見你自己,你是個活著的,是個還有自己思考的人。
你……不要用你的死成就什麼人,誰都不配。」
他看見她抬起了頭。
魂石透明的火光灑在她的臉上,淡淡的螢光此時很亮。
……那是她臉上盈著光的液體。
「那我該怎麼辦啊。」她哽咽著說:「我根本,從來就沒有路啊。」
他看到了淚流滿面的她。
……
NPC(茜茜),好感度:35(初始好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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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削除她的保護罩,揭穿她的傷疤,刺破她掩飾的話語,刺穿她自欺欺人的想法。
當一個人的身後真的什麼也沒有時,她眼前的光,會成為她此時唯一的,可信的依靠。
蘇明安說這些話的目的,就是這些。
他並不會發自內心地同情憐憫茜伯爾。她並不是他的親人,而僅僅只是與他合作十五天的引導者。在這種百人巔峰競技世界裡,他的壓力不小,並沒有時間去憐憫別人。
茜伯爾離他的世界,太遠,太遠了,和他相處的時間,也太短了,她也並不像謝路德、嘉爾德那樣,能與他的內心相通。
她目前所展露出來的一切,她的理念和想法,都觸動不了他。
「回去吧,和我一起。」蘇明安說:「已經弄清楚了小副本的大概情況,考慮到夜晚的危險性,我們白天再繼續行動。我會讓你活下去,你會擁有路的。」
茜伯爾的手抖了抖。
魂石的火光微微飄動,她的身形在黑色的樹木間顯得渺小。
就在此時,一個白色的影子,忽然撥開草叢走出。那大搖大擺的架勢,頗有幾分鬼子進村的既視感。
蘇明安立刻關閉直播,轉頭,看見了個白絨絨的大兔子。
在夜色里,這個傢伙的身形就像個貞子,也虧他有點心理準備。
「怎麼樣?」兔子走到他的身前,肥嘟嘟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我給你出的題還不錯吧?」
「有些題還是很爛。」他說。
「好嘛,那我以後盡力點。」影撓了撓頭:「畢竟我的干涉力其實很有限,只能在題庫里抽題,而不能自己出題。不然,我直接給你出一個『愛德華是不是個大傻蛋』,不就更簡單了?」
蘇明安看了眼影的巡查進度,現在是百分之九點八。影應該能在十五天內走遍場地。
「從這裡前進大約半小時,能看到一個大型的小副本。」影說:「那裡靠近第三部族,有不少玩家在那裡聚集,你明天可以去試試。以及……」
影靠近他,小聲地低語:「我在巡察時,聽見有人要給你設局,你要小心。」
「知道了。」蘇明安讓影繼續去巡查,自己轉身離開。
第一玩家的身份,在這樣的純粹競爭世界,相當於一頂可以被任何人摘走的王冠。
這幫人……終於要開始發力了嗎?
他回到了一開始的屋子。
木屋很小,但只有這種密閉建築才能防止夜間黑霧的侵入。
在走上石階時,蘇明安撿起了那枚自他醒來時,就一直躺在石階上的鑰匙。
鑰匙是鐵製的,看上去黯淡無光,他詢問了茜伯爾,可她也不知道是誰丟的。
他將鑰匙收了起來,在木屋裡坐下,靠著牆壁。
「晚安。」他說著,閉上眼。
茜伯爾看了他一眼。
在片刻的沉默後,她於床上入睡。
夜裡的穹地詭異又安靜。小木屋靜靜地沉睡著,像沉入了深黑的沉寂之中。
蘇明安做了一個夢。
他記不清夢中的具體情節,也忘記了他看到了什麼畫面,只是在醒來時,他記得,有一道聲音,說了幾句話。
……既然佰神不給你機會。
那就信仰玖神吧。
……
在玖神的見證下,我與你締結永不反悔的條約——與面前之人同行至最後的誓言成立。
……
他睜開眼睛。
早晨到了,陽光灑上木屋蓋板上陳舊的青綠斑痕,蔓上堆了些許塵灰的壁爐。
他摸著冰涼的牆壁,從地上站起來,看向床鋪——
床上空無一人。
床上丟著一張紙條,他拿起,看見幾行清秀的小字。
……
冒險者,在明天的這個時候,我會回來。
別問我去做什麼,也不必試圖尋找我,羅盤被我關了。
你可以先做你需要做的事。
——茜伯爾
……
他收起紙條,開門。
他忽然看見了一個正背著籮筐走來的,梳著麻花辮的,看上去二十來歲,戴著眼鏡的年輕女人。
她的籮筐里,放著紅薯和土豆。她的目的地,似乎就是這間小木屋。
在看到從茜伯爾房裡出來的蘇明安時,年輕女人原本平靜的表情變得極為驚悚。
「你這個陌生人,為什麼會從茜茜房間裡出來?」她像是想明白了,猛地一驚:「你,你和茜茜睡了一晚?」
蘇明安:「……」
還沒等他開口,年輕女人又恍然大悟:「你是她的冒險者吧?對了……戰爭已經開始了……」
「我姓方,是第一部族負責教導孩子們的老師。」她對著蘇明安笑了笑:「茜茜那性子,給你添了很大麻煩吧。抱歉,還是要拜託你多多關照她了,我只希望她能在最後的這幾天日子裡,能過得好一點……」
蘇明安現在明白,茜伯爾屋裡的糧食是怎麼來的了。
看著笑容間掩不住疲憊的方老師,他突然發現,原來穹地也會有真心喜歡茜伯爾,偷偷給被放逐的她送食物的好人。
即使方老師也認為她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