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妖王揮下那道爪子的一瞬,她的身形瞬間由透明轉向深紅。
鮮血在她的指尖炸開,順著她的手臂流入體內,濃厚的血色在她的身上開始流轉,襯得那雙火紅的眼睛愈發深紅。
「艾斯克——!」
克里弗近乎沙啞的尖叫,響在海妖的尖叫聲中。
但他的身邊,哪還有什麼叫囂著「請客」的黃髮青年?
化為碎末的血肉,掉落在海妖王慘白的指甲間。
此時,那在地上散著的,在空中飄著的,幾乎都是艾斯克。
他已經不見了。
在海妖王的控制下,那些狂亂攻擊著的海妖更具智慧,其中,甚至出現了幾個凝實身軀,與人類無異的海妖,一瞬間打了整支隊伍一個猝不及防。
影立刻上前,灌注了全部法力,在海妖王身上猛地發動了空間震動——
HP-1980!(削弱!法術抵抗!)
……
一個堪稱驚人的數字跳出。
但很快,一處堪稱絕望的景象,出現在了所有還存活著的玩家眼前。
海妖王的血條,在掉落了四分之一後,奇蹟般地又跳回了滿值。
玩家們猛地想起了海妖王的設定。
她可以在海妖之中恢復生命,只要海妖不死,她便不滅。
「叮咚!」
清脆的提示聲響起。
請注意:*海妖王為世界副本特殊BOSS,幾乎不可殺死,請避免與其正面戰鬥,抓緊時間建立結界!
……
由於海妖王的出現,任務難度升級。
額外附加獎勵:若結界成功建立,所有參戰玩家,將獲得一件品級至少為紅級的成長型裝備(最高可至紫級)。
……
……紅級裝備,還是可以提升至紫級的紅級成長型裝備。
聽著這麼變態的獎勵,所有人的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立刻意識到了任務的難度。
紫級裝備,金字塔最頂層的裝備品質,到現在依然是玩家們饞得流口水的東西。
即使是蘇明安,現在也就一共擁有兩件非武器的紫級裝備,一個是第一世界世界棋盤上獲得的極光之戒,一個是明輝世界裡殺死聖啟得的未來之心。
從獲取難度上,已經可以窺見紫級裝備的稀缺。
……它居然在這裡,被用作一個人人都可以拿到的獎勵。
在場的玩家大多是聰明人,很少有白板玩家堅持活到現在。
有人立刻捏碎手裡的傳送捲軸,選擇離開這裡。
哪怕前功盡棄,他們也知道,豐厚的獎勵代表恐怖的難度,他們寧可前功盡棄,也不要一同陪葬在這裡。
一道道傳送白光在隊伍中亮起,已經有數十位倖存的玩家當機立斷,選擇立刻離去。
能存活到現在,他們早就學會了抉擇和果斷。
但,有的仍有信心的玩家,選擇了留下。
露娜便是其中之一。
「第一玩家!你專心建立結界,我們負責拖住她!」她高聲喊道。
所有人都知道,目前,戰局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只要,只要堅持到這個結界建立起來,只要負責建立結界的蘇明安不死,他們就一定能成功……
在她的高聲大喊中,海妖王又一道利爪拍下。
這一次,她選擇的目標是白髮蒼蒼的老爺子克里弗。
克里弗也注意到了這一爪的方向,他身邊的空間卻像定住了般,不讓他移動,他那因憤怒而漲到通紅的老臉閃過一絲決絕,似乎想要在這裡英勇就義。
「來吧,該死的傢伙!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鬼東西變的,但普拉亞的榮光——絕對不會在這裡斷絕——!」
他高聲怒吼,聲音一瞬穿破了海妖的鳴叫。
那隻爪子,卻在此刻忽然停了。
海妖王那原本被殺意和嗜血衝動布滿的血紅眼睛裡,忽地閃現出了一絲清明。
「普拉亞的榮光是我——是我一代代鑄就的——是我——!」她忽地尖叫起來,聲音如同聲波攻擊,讓人不禁捂住了耳朵。
「我的王土不需要你們的踏入,我的故鄉不需要你們的拯救!你這聽從於蘇凜這個謀反者的傢伙,你如何能看到普拉亞的未來?你如何理解普拉亞如今的繁榮——!」
「生存或者滅亡,那都將是我們的宿命,我是王室的唯一繼承者——!」
「普拉亞建立在幾代人的犧牲上,包括我的父輩們——可你口中的那些一代代的人們,他們——全都是我!」
高聲的尖嘯,覆蓋了整片普拉亞。
還在戰鬥著的魂獵們,聽懂了她語中之意,他們臉上的表情漸漸開始扭曲。
就連原本做好赴死準備的克里弗,臉上的神情都變得僵硬。
他抬頭,看著那抹血色的海妖,看著她的身形由虛幻變得凝實,那五官線條漸漸變得明晰……
他看見了她穿著的,破碎了的宮裝長裙。
「……公主,鬱金香公主啊。」他認了出來,輕聲喚著,全身都在顫抖,語聲在海妖刺耳的尖嘯中瀕臨破碎:「……你真是,做了個最愚蠢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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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
一聲溪水般的聲音響起。
藍色的,虛幻到快要消失的海妖靈魂,出現在了蘇明安的身前,為他擋住了來自海妖王的音波攻擊。
看到蘇明安,看到蘇凜,已經漸漸快失去理智的公主海妖王,露出了近乎猙獰的表情。
「——蘇凜!」
她近乎瘋魔地大叫起來,聲如雷聲滾滾,其中洶湧而出的憤怒,足以讓每一個看不見戰場情況的人都聽出。
「——蘇凜!」
她雙目漲紅,如同飢餓的頭狼,手中慘白的指甲如同利刃,已經恨不得要將他撕成碎片。
「——蘇凜!」
她的身上,血色的火焰洶湧而起,伴隨著一股壓著人喘不過氣的氣勢。海浪翻飛,耳邊的噪音污染幾乎能壓垮一個人。
蘇明安微微皺眉。
這群人,表達憤怒時為什麼總要高聲呼喊他的名字?似乎聲音越大就會越有效一般。
「聽見了。」他說。
「——你這卑劣的!搶奪我領土,背棄神明的叛逆者,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只要殺了你,一切都會好的,我熱愛著的這片土地,它們還是我的——!」她近乎瘋狂地咆哮著。
「卑劣?蘇凜可比你偉大多了。」回應著她,蘇明安的語聲卻極淡:「捨不得死亡,而選擇剝奪他人生命的鬱金香公主,你靈魂腐朽的味道,整片普拉亞都能聞見。」
他想起了死在無人巷子裡,死在垃圾堆旁的蘇凜。
他的死亡,只有繼承他名字的米迦爾得以見證。他是引導了雲上飛艇,又唯一從雲上城下來的永生之人,他本應迎娶喜歡的女孩,過上被群眾簇擁、敬仰的,不死不滅的,近乎神明一般幸福的一生。
但他卻死了,主動選擇了死亡,選擇了「不以自己活著」為第一要義的「永生」。
相對比之下,這個曾經在飛艇出發前哭著喊「對不起」的公主,此時靈魂的惡臭太過明顯。
就算她不捨得去死,也可以選擇退位。
在明知自己靈魂腐朽的情況下,仍要霸占著王位,施行一些讓民眾困苦的政策,使罪惡的奴隸酒館在普拉亞盛行。
嘉爾德家庭的困苦,惡意盛行的奴隸買賣,被迫同流合污的十三街寡婦……
人們都快活不下去了。
她居然還自詡為普拉亞的合格引導者。
甚至,她還拿人們的靈魂做實驗,吸取別人的,豐富自己的。連不少玩家都慘遭毒手。
「——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你這個該死的侵略者!蘇凜——!」
被狂躁的惡意衝擊,她已經快要失去理智,甚至快漸漸分不清蘇凜與蘇明安之間的區別。
在這時,她眼光一掃,忽地看見了曾經對她無比忠誠的光明騎士。
「謝路德!」她的利爪高高舉起,面上似乎又現出了點屬於公主的驕矜:「——你不是忠誠於我的騎士嗎?你不是說你要一輩子效忠於我嗎?既然是我的騎士,我的狗,那你就給我殺!殺了蘇凜!我命令你——殺了我眼前的這個瀆神者!卑劣者!」
她此時看過來的目光,有著前所未見的渴望。
是孤注一擲的命令,是人性殘留的掙扎,是身為王室公主,最後一刻的驕矜。
像是全身血液都在沸騰,她的臉因為極度憤怒和激動而扭曲,對著曾經最為信任的騎士,下達她瀕臨絕望的命令。
她要讓人知道——還是有人信任於她!還會有人效忠於她!即使,即使她變成這個樣子,即使她墮落至此,還會有人堅定不移地站在她的這一邊,為她舉劍!
他是她的騎士啊!騎士就該效忠主人,直至生命的終結,這難道有什麼不對嗎?
更何況,謝路德只是個npc,騎士設定的npc,只要她命令他,他就該為她付出一切才對,這是不容違抗的設定才對!
她的每個細胞都在叫囂,大腦高速運轉,眼前已經一片朦朧。
但即使這樣,她依舊在緊緊盯著站在橋面上的那位未曾拔劍,身上未沾鮮血的騎士,望著他身上,那一身她親手賜予的王城騎士團團長的金甲。
他的金髮在風雪中微微飄動,一雙瑩綠的眼,翡翠似的,總是滿含深情地注視著她,像他的全世界只有她一般。
這樣的他,多好看啊。
騎士守護公主,擊敗妄圖傾覆王土的惡龍蘇凜——
這才是故事應有的結局才對。
……
……
……可她為什麼看見那位光明騎士的眼裡,出現了對她從未展現過的鄙夷和憐憫?
……
「公主。」謝路德輕聲開口。
他裹住了手掌心的,黑紅色的布,將上面的傷口遮掩住。而後輕輕地,拔出了配在腰間的騎士劍。
拔劍聲清脆,在一片海妖的尖叫聲中,敏銳地傳遞到公主耳中。
「曾經我勸過您,不要一錯再錯了。」他說。
鬱金香公主望著他,她的全身都在發抖。
而曾經無比聽她話,如同提線傀儡一般的騎士,對著她,突兀地舉起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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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尖對準,寒光刺著她漸漸濕潤的眼。
那柄劍,她清楚地記得它的規格。
劍身長約三尺半,寬度約一寸,直而具有兩刃,環有刻著王室徽紋的劍柄。
那是她親手授予他的劍。
「……但現在您殺了那麼多的人,掀起了這場災難,已經沒有回頭的餘地了。為了這片土地的安寧,我寧願,違背身為騎士的『設定』,效忠於自我的思維——公主,我不再是你的騎士,我是獨立的『人』。」謝路德輕聲說著,將視線看向蘇明安。
「隊長。」他說:「只要我的靈魂還在,諾麗雅的紅玫瑰,便可以修復我的身體,對吧?」
「是。」蘇明安說。
「那便把我的身體,先暫時獻祭給你的海妖靈魂,讓我擊敗公……擊敗鬱金香吧。」謝路德輕聲道。
在說出這一句話時,他握劍的手都在抖,心中一抹疼痛的火焰在奮力地跳動,似乎想從他的喉嚨竄出。
最優秀的騎士,哪怕面對最邪惡的敵人,他持劍的手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能動搖他的,唯有騎士的意志。
這一刻,謝路德忽然想起了當初,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
NPC(謝路德)HE結局進度:75%
……
……
「願黑松長青,願普拉亞長存,願理想閃耀如初,願長劍鋒芒如故。」
站於王室高台上的高貴公主,單手持劍,劍尖搭在下跪騎士的右肩。
「只為正義與公理而戰,絕不為財富,也絕不為自私的理由而戰;幫助所有需要幫助的人;以溫柔對待軟弱的人,但要嚴懲邪惡之徒。」
「承榮而生,載譽而死,心如吾劍,寧折不彎。」下跪著的光明騎士,雙手接過了她遞來的劍。
他一片瑩綠的眼裡,是找尋到此生希望的安然:
「——賭上這把劍的榮耀,我會守護你到最後。我的效忠者,我的主人,我的歸屬。」
金髮的少女,在授劍後,緩緩走下高台,單手玩笑性地摸上了他金色的發。
騎士有些意外地抬起頭。
「別這麼見外,你是我的騎士,我親自授劍的騎士。」公主說。
「公主,我……」
騎士有些不解。
「那我該如何稱呼您?」
「我想想……」少女輕輕一笑。
廳堂的光輝照耀,她的笑容如薔薇般端莊美麗:
「你就叫我鬱金香吧。」
……